汉永汉元年十二月丁亥农历19年12月16日,立春,朔风凛冽,冰雪皑皑。
高密县城,古称城阴城。
离北城墙约两里的地方,有一座由丈二高的墙垣围筑而成的小城,乃县寺所在。
墙垣将县寺一分为二,办事的外院为廷,居住的内院为閤。
夜漏未尽一刻凌晨1:15。
外廷之内灯火通明,此时一道颇具威严的声音响起。
“甘曹掾,你可知道王平要那石炭山干嘛?”县令王修不急不缓的问道。
县金曹掾甘昌闻言,脑中惊雷乍起,难道东窗事发了?
赶忙从坐席中立身而起,长跪拜道:“禀...明廷县令尊称,属下...属下...不是很清楚。”
顿时,房中陷入沉默。
身旁火炉偶尔传来噼啪脆响,甘昌却觉得自己后背发凉,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悔不该贪那小便宜,收了王平那厮的好处,私下就把石炭山低价转卖给他。
这个新上任的县令为官严酷,刚上任就拿横行乡里的朱氏开刀。
朱氏幼子强抢民女,王修派人上门缉拿,但朱氏藏匿幼子,对抗官府,拒不伏法。
王修领数骑径入其门,手起刀落,朱氏惊愕莫敢动。
王叔治的大名响彻高密。
想到此处,甘昌就觉得脖子一阵一阵的发凉,要是被县令知道他贪污受贿的事情...
怔了怔,他不敢再想下去。
眼角的余光瞟见王修紧皱的眉头,甘昌终于顶不住了,赶忙起身闪出坐席,叩首道:“明廷,属下可是依法行事,将石炭山承包给王平,相关程序文书一应俱全,此事...此事也是禀告过前任县令的。”
王修听罢,脸色稍微缓和,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本县并不是责怪你,甘曹掾不必担忧,你先下去吧。”
“唯。”甘昌松了一口气,应声而退。
他暗中发誓,回去便要将那收的礼还给王平,与他断绝来往!
...
看着甘昌的背影,王修不由得打了个哈欠,将几案上的陶瓷香炉往身前移了移,凑近深深一吸,睡意顿时驱散不少。
还有四刻钟就要去东郊迎春,但是他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里。
今年青州大灾,王修新官上任,一路上都是房屋倒塌、树木冻折的景象,可想而知冻毙的人畜该有多少。
昨日,他要求各乡归结雪灾损害的文书报告现已送达。
翻看之下,他愣住了。
高密县冻死冻伤的百姓,竟然不到邻县的十分之一!
从手下口中,王修隐约得知此事和隐元商会的王平有关、和石炭有关。
他急需弄清其中的缘由。
在得知县里唯一的石炭山被前任县令承包给王平之后,他便找来甘昌询问。
忽然,房门被人粗暴的推开,一个青衣青帻的中年文士闪身进来,口中嚷道:“明廷,明廷,事情查清楚了。”
县功曹荀泽来不及行礼,忙将怀中层层叠叠的文书放置在几案上。
王修心中一喜,没等荀泽将气喘匀,急忙问道:“沾新荀泽字,是不是属吏欺下瞒上,谎报邀功?”
荀泽摇了摇头,指着几案上竹简,拱手道:“禀明廷,这都是各乡呈上来的公文,属下昨日亲自下乡核对,确认不是属吏贪功瞒报。”
“属下还查阅了入冬前后的民籍,并未出现百姓打量南逃避灾的情状。”
“属下还派人走访了县里各大豪家,黄巾刚刚平定,他们也饥馑得很,并无余财布施。”
王修点了点头,这手下办事条理清晰,当初果然没用错人。
荀泽本是掌管文书的主记,前任功曹溜须拍马,不能任事,王修一上任就把他罢免。
他翻看着案几上的公文,思虑片刻,眼角余光瞟见瞥见一个奇怪的炉子,里面时不时的窜出橘红色的火苗。
王修有些好奇的问道:“沾新,你将这古怪的炉子端上来是何意?”
荀泽转身,熟练的从炉子旁的藤框中夹出一块黑球,向王修展示道:“明廷可不要小瞧此物,属下听闻郑公乡在雪灾中未死一人,正是此物的功劳。”
“此物名为蜂窝煤,用石炭加秘方制成,出自郑公乡巧匠王平之手。”
话音刚落,荀泽便从袖中掏出一张泛黄的薄纸,递到王修面前,说道:“此图上画的是火炕,以砖土搭建,夜里可睡卧其上,下面再烧蜂窝煤,躺在炕上便可驱寒,这也是王平所制。”
“属下估计,其它三个乡也是受到了这两件东西的影响,因此才能安稳渡过雪灾。”
王修走到炉子,用手试探了一下炉温,点头赞叹道:“不错,这和上好的炭火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望着炉中跳动的火光,王修面露沉吟之色,半晌后他忽的站起身来,沉声道:“不对,被冻死冻伤的百姓,往往是没有钱买柴薪的贫苦百姓,他们买得起蜂窝煤和火炕吗?难道他王平家卖的东西,分文不取?”
荀泽闻言,面色有些窘迫,尴尬道:“明廷,时间有些仓促,属下无能,没有调查清楚其中的缘由。”
王修听罢,苦笑摆了摆手道:“不怪你,这样,你明日调整下行程,本县要去拜访一下这王平,弄清其中缘由。”
“再考量他的品行,如真是蒙尘明珠,我要将他举荐给府君郡守尊称。”
荀泽面露犹豫之色,沉吟片刻,道:“明廷,属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