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中山上,月明星稀。
黄安站在小屋前,方才他才送了耿神仙离去,现在正在吹风。
远远的传来竹叶簌簌的声音,黄安侧耳,扭头:“出来吧,没想到一向睡得跟猪一样的你今天竟然也会睡不着。”
“才不是咧!”黄安的小侍女从门框里伸出头来,“奴婢平时只是——”
黄安一屁股坐在屋前的土地上,随手拍拍地皮:“过来坐。”
艾珠哦了一声,走过来,整理衣服,小心地坐下,看看驴子,问:“耿神仙走啦?”
黄安点点头:“狼狈出逃。不过我也没啥资格说他,因为我也是狼狈出逃出的细江,而且现在尾巴都追上来了。哦,对了,日常一骂...”
说着黄安看向山下:“宋夫人,您老真是个二百五!”
小侍女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主子在这里发神经病,心中一阵又一阵的哀叹,想了想,她问:“这时候下山,耿神仙真的没问题吗?”
黄安啊了一声:“没问题,那家伙可是不错的算师。”
“可不是说是骗子吗?”艾珠歪着小脑袋,“虽然奴婢不这么认为...”
黄安摆摆手:“骗子也罢,高人也罢,总之让那老小子丧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毕竟他是咱们青州有名的算师,是研究这个世界真相的人。”
艾珠眨眨眼睛:“世界的真相呀,听起来好厉害呢,那是什么啊?是世界的本质吗?”
黄安打哈欠:“啊,怎么说呢?和世界的本质略有不同吧,举个例子吧,所谓的世界的真相,这在三教里边都有近似的描述,比如说原教吧,原教认为我们的世界是温血蛇神的梦境,那么,蛇神醒来的世界应该就是所谓的真相...而然教认为,世界是万物母的千变万化,所谓道母自成大道,大道衍一,一成二,二得三,三又生天地森罗万象,那么,万事万象不过是万物之母的不同表现形式,就好像一个人披着不同的面具,扮演着所有的一切...那么,对于然教来说,世界的真相就是万物母的模样...最后说说法教吧,法教认为世界是神创立的,那位无上天帝命令造化大神缔造了这个浮生世界,那位大神,高居不可言明之地,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掌中流转,按照他的意志运行,那么,然教的真相就很明白了大神所在的那个高于一切,不可言明的地方就是世界的本质...也就是说,按照三教所言,我们的世界其实并不像我们看见的那样,神决定了让我们看见什么,而当我们拥有神的视界时,我们才能看见真正的世界。”
艾珠扬起的小脸已经说明了她一句话都听不懂。
黄安也不以为意:“不过这种东西怎么说呢?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探究真理和真相是人子前进的根基,是高贵的品质,可从某些意义上说,也是人子傲慢的体现...反正,就我所知,古往今来,单单是三大教派和历代君王主持的真相探究行动就有一百三十多次,其中,有十一次都是倾尽一国乃至一教之力,最后得出的结果要么是无功而返,要么比无功而返还惨,我记得三千一百年前那次直接导致了百年圣战,还有就是一千七百多年前,大满王朝因为窥视天地真相而在一夜之间消失了...这些太过久远的不说,最近的这次便是十五年前我大承王朝主持的那次祭天仪式,其过程不提也罢,因为谁也不知道,知道的人不是失踪了就是死了,包括你的前主子,啊,我指的不是我老妈...话说老爹他参与了整件事情,都没留下相关的记录,反正我是没找着...总之那件事情的后果非常严重,如果我没猜错,当今皇帝老头病危欲死其根源就是那次祭天吧。”
艾珠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好胡说道:“哎呀,世界的真相好厉害啊...”
黄安想了想:“珠子啊,我这里有个故事你要听吗?”
“哎?”
“权当是睡前故事了...”黄安看着星空,回忆小时候,自己的母亲也是在这样的星辰下将那些故事向自己娓娓道来,那些古老的或者离奇的又或是欢乐和悲伤的故事就这样留在自己的脑海里,可直到很久之后,自己才明白那些故事究竟有着怎样的意义。
“嘛。”黄安摇摇头,把不需要的幻想统统排解出去,“总之,讲个晚安故事睡的香。”
艾珠低着头,乖乖地“哦”了一声,而黄安的脸上却有一丝坏透了的神情闪过。
这一抹神情过去的极快,可小侍女还是看得一清二楚,于是一种极其不祥的年头从艾珠的心中升腾起来,可还没等她说什么,黄安的故事就开始了:
“黑城之外,白水之地,娄河东顶...那是泰安天下之主何祚的圣地,东顶南边有圣泉庙,庙外有个井口,从来都没有水。”
“圣泉井从来没有水,只有沙子。”
“他们说,很久很久之前,他杀了他,就好像她杀了她一样,这个总要消灭那个。”
“说起东都的崔老四,大家都知道,家在小常桥,左腿有点不好使,但还没瘸,是一个说书的,而且说的书和寻常不同,这寻常说书的不过说些江山诗画才子佳人之类,而崔老四最喜欢说什么呢?孤魂野鬼。这在说书里单有一名头,叫说鬼书。”
“因为崔老四家住小常桥,所以崔老四说的鬼书还有一称谓,啥呀?常桥鬼话。”
“说鬼之人多不惧鬼,这是真的,而崔老四更是其中奇葩,而且是奇葩中的霸王花,这哥们啊,死大胆,那真是死大胆,能在坟头烤肉,能在义庄洗澡,还能在荒山古刹里载歌载舞...”
听到这里,小侍女眨眨眼睛:“那不和您一样吗?少爷。”
黄安一巴掌拍过来:“烦您仔细给说说,一样在什么地方?”
可怜的小侍女捂着脑袋:“没有没有没有...”
黄安于是继续讲故事:“说起来,说书的罕有说孤魂野鬼是因为担心犯忌讳,毕竟哪天一不小心真有个孤魂野鬼找上门来也是麻烦,万一惊动个凶厉的主那更是倒血霉,所以别看说鬼书这事情不大,不是命硬胆大的主还真不敢做...胆大无忌讳,命硬不犯邪,崔老四说鬼书说了十七年,一直没遇见什么离奇古怪的事情,别说厉鬼了,连鬼火都没遇见一个...不过在十七年后的夏天,他还是遇见了一位...嗯,离奇的人,一位大修,这位大修名叫沈明何...说真的,我老妈给我讲过那么多大修的故事,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大修,不是因为他手段离奇,而是因为这货是个胆小怕事无能的怂蛋,啊,说跑偏了。”
黄安看向天空,星辰的影子倒映在他的眼眸里,细碎而璀璨:“那个叫沈明何的大修很喜欢崔老四的鬼故事,所以给了崔老四很多钱,而且还给了他一件了不得的宝贝,那件宝贝叫万象珠,据说虽然名为珠子实际上却是一块里边长着白色松树的水玉,究竟是这么一回事谁也不太清楚,不过这颗水玉的的确确是了不得的宝物,此物可以让人前往故事中的世界,无论是哪个故事,无论那个故事是在纸上还是在口口相传的谰语里,无论那个故事有多荒唐多不真实...总之是个相当不错的玩意,要是到我手里,我就自己先幻造一个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佳人遍地跑、美女满山爬的世界,然后住进去。”
艾珠在一旁羡慕地嘟囔:“如果我得了那宝贝呀,我一定先躲到一个少爷不那么疯癫不那么傻帽的世界去,那个世界的少爷对我一定很好。”
黄安在一旁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这婢子是想被揍死啊!”
可怜的小侍女赶紧捂着脑袋:“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黄安拍拍手:“且说那崔老四,得了这么一件好宝贝竟然没有用,唉,我看是因为这货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用,总之这物件一直都在他家地窖里扔着。直到有一天。”
“那一天,崔老四讲了一个这样的故事,故事是这样说的:很久之前,在那遥远的地方,雪连山和老苔原之间交汇的地方有个荒丘,荒丘上有个荒村,既然是荒村那村里自然没有几个人,有一年,同样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某一年,中原的皇帝要勘测天地荒,派遣了卫队前来勘测,这卫队一共个人,个青年人,他们从泰安...当时的国都泰安,出发,当他们胡子花白后,他们来到了这个荒村,他们看见,在荒村的村口有一棵老树,老树干枯,而在树下,坐着一个老者,那个老者干瘦,且皮肤松懈,就好像在一具侏儒的骷髅上蒙了一张过于巨大的人皮一样。”
“卫队的长官从马背上跳下来,他询问老者,这里是什么地方,如果要去下一个城镇应该怎么走?”
“老者摇摇头,指着沉沦的夕阳,回答卫队长官:你们不必去那遥远的地方,你们的路在这里已经走到了尽头。”
“卫队长官不信,甚至有些恼火,他们人从泰安出发,走了四十多个寒暑春秋,期间遇见的艰难险阻不计其数,连大修和大妖都得罪过,可到最后还不都活下来了?曲曲这样一个小地方,不足以挡住他们的步伐。”
“老者说:不然,你且听听下面这个故事就明白了。”
“崔老四讲到这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该回家收拾做饭了,按理说,有客人在听书他不该说走就走,可奈何半年前沈明何那货给他的银钱实在太多,他也就懒了。”
“可在众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中,在夕阳下,慢慢悠悠往家回的崔老四却突然想起这样一件事情:如果按照自己原本的想法,自己故事里的老者会讲述一个关于宿命的故事,然后在晚上,那个卫队会遇见厉鬼,一一丧命。原本的故事,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可这样一个故事和之前自己讲述的那些故事又有什么区别呢?都是个只能吓唬人的鬼故事,一个靠着人子对鬼怪的恐惧而编造出来的故事,如果离开了鬼怪,这个故事一点都不可怕,也不太好玩。”
“崔老四于是想改变故事的走向,他想让那个老头讲一个不一样的故事,一个更加离奇的,不可思议的故事,可崔老四左思右想都不知道该让这位讲一个怎样的故事才算曲折离奇。”
“就在这时,他想起了自己的珠子,对,不妨用这珠子进入那个世界里看看,看看那个老头会讲什么!崔老四如此想到,反正这是我编造的故事,我听我自己编造的故事不算窃取。”
“于是崔老四从地窖里挖出了那颗珠子,他借用这颗万象珠的力量来到了他故事中的世界,只见那万象珠里毫光一闪,崔老四已经站在了老苔原的荒丘上,身边是几座低矮残破的房子,背后是如玫瑰花瓣一般润开的夕阳,而眼前,远远地,有一行人正在缓缓前来。”
“至于那个讲故事的老头,那太显眼了,就在村头的树下。”
“于是崔老四找了个角落躲了起来,他想听听那个老头会讲出怎样一个故事。”
“前边的事情大差不差,就是卫队长官和老头的对话,而当老头说出那句听下面这个故事就明白了后,不知为何,崔老四心中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闪过。”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人家老头子的故事已经开始:”
“从前在泰安城里,有一个说鬼书的人,那个人最喜欢别人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模样,可惜啊,鬼书这东西和美食美酒美色一样,正所谓吃多了不知香,喝多了不觉辣,看多了也不晓得美丑,这鬼书鬼故事听多了也一样,最开始时是吓得两股战战,几欲先走,走也是走个屁滚尿流,可听多了就感觉真没劲。都是相似的桥段,都是相似的过程,都是相似的结果。于是恐怖也就变成了麻木,失去了惊悚本来该有的鲜活。”
“其实吧,那个说鬼书的人也知道,鬼书鬼故事翻来覆去都那么几套,无非是一个鬼出来了,搞出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事情,然后人死了,如此看来,一个厉鬼和一头猛兽也差不了多少,厉鬼勾魂,凶灵索命,可老虎花豹照样食人啃骨,遇见厉鬼也是死,遇见猛兽也是死...那么一个鬼故事也就和一个山林间的日常故事差别不大了,最多过程曲折些。”
“可这又怎么办呢?说鬼书的脑子笨,不知道什么样的故事吓人,所以他去请教大修,大修见他求的可怜就送给他了一颗珠子,这颗珠子可以让他前往另外的世界,那真正恐怖的世界,于是说鬼书的打算编一个前所未有的故事,在那个故事里有个人...”
“崔老四听到这里,怎么听怎么感觉不对劲,正打算伸头出去看看,却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嚎,吓得他一个哆嗦跳出来,正好被那些听故事的卫士看个正着,那些卫士听了老头子的故事本来就精神紧绷,再加上刚才听见的一声嘶吼,吓得够呛,不由得个个警戒,此时看见崔老四跳出来,还以为方才那一声是他叫的,在这帮卫士眼里,这种情况太好处理了,都是先下手不一定为强,后下手一定遭殃,于是二话不说刀枪棍棒弓弩斧钺一起砸将过来,崔老四吓了一跳,赶紧逃跑,他自知腿瘸跑不快,只好再用万象珠,来到了老者所讲述的故事里。”
“但见毫光闪耀,崔老四狗眼昏花,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站在一座大城的城边,自己身旁前后左右全都是人,大家都挤在一起,簇拥着中间一个说书先生,一个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说书先生。”
“崔老四心中对整件事情多多少少有了个模糊的概念,可还没等他琢磨清楚,那个说书先生将醒木一拍,又开始说起来了:”
“很久之前,老苔原和穹山之间交汇的地方有个大土丘,大土丘上有个废弃的村子,这破村子天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废弃的,按照附近的居民的说法,这地方几百年前就没有人了,有一年,同样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某一年,中原的皇帝大开杀戒,要杀人祭天,几个罪人在送往泰安城的路上寻了个机会逃窜出来,这伙罪人是强盗,一共个人,个青年人,他们从咸城,当时的国都泰安附近的小城出发,当他们胡子花白后,他们来到了这个废弃的村子,又累又饿的他们躲进了一家大院里,大院里有一棵老树,老树干枯,而在树下,有一口干枯的井。个土匪没有在井里打到水,只好骂骂咧咧地先去屋里休息,可才一推开门,他们就惊讶地发现屋里坐着一个老者,那个老者靠墙坐着,干瘦,且皮肤松懈,就好像在一具侏儒的骷髅上蒙了一张过于巨大的人皮一样。”
“强盗的首领拿着一把大斧头走上前去,他询问老者,这里是什么地方,如果要去下一个城镇应该怎么走?”
“老者摇摇头,指着窗外沉沦的夕阳,回答这个强人:你们不必去那遥远的地方,你们的路在这里已经走到了尽头。”
“强盗们非常恼火,对于老者的话,他们当然不信,想想他们人从泰安出发,走了四十多个寒暑春秋,期间遇见的艰难险阻不计其数,连大修和大妖都得罪过,可到最后还不都活下来了?曲曲这样一个小地方,不足以挡住他们的步伐。”
“老者说:不然,你且听听下面这个故事就明白了。”
“强人于是将斧头挂在老者的头上,如果老者说的有丝毫不合他的心意,他就要砍下这老头的脑袋。”
“老头于是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个说鬼书的...”
“就在这时,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惨叫声,一起冲过来,崔老四扭头,只见远处的天空出现了一团雾气,那股雾气呈现出和铅块一样沉重的黑褐色,隐约有个巨大的身影在雾中扭动。”
“人群顿时乱了,那个说书的撒腿就跑,听众也似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崔老四跑不快,一不小心被撞倒,眼见着四五只脚就要踩上身来,崔老四情急之下再次使用了万象珠,伴随着光芒,崔老四来到了那位说书人口中的世界。”
“崔老四发现了一个细节,一次又一次,自己手中的这颗珠子似乎愈发的璀璨了。不过这究竟说明了什么问题呢?崔老四不知道,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自己就已经站在了一个院子里。当然,不必我们特别说,大家也应该知道,这院子正中长着一棵老树。”
“问题是这课老树崔老四看着怎么看都感觉眼熟,而原因根本不用去细想,他见过这棵老树,就在第一个故事里,当时那位皮包骨头的老头就坐在树下,而现在,老头应该在树后边的房间里,而这棵树原本应该在村头,至于这个村子明明应该在雪连山和老苔原之间,来的人也不该是土匪强盗而应该是皇帝的侍卫,而这个故事也应该是自己的故事,而不该是自己故事中人物故事里人物的故事...正胡思乱想着,崔老四脚下突然一空。”
“哦,是那个井!想起这些的崔老四只来得及骂出一声他姥姥的腿,就掉了下去,脑袋呼地一声一阵眩晕,晕的崔老四想要呕吐,可还没等他吐出来,他就一头撞进一滩烂泥里。”
“崔老四起身,借着井口微弱的光他发现自己所在的井底出奇的大,至少有半亩见方,满地都是淤泥,他于是再往上看,发现这口井并不深,只有十丈上下,当然,虽然不深,但这个高度也是足以把自己摔死了,可自己居然什么没事,这真是个奇迹。”
“崔老四看着井口,眼前直上直下的十丈高度,这已经不是半瘸的自己能爬上去的范围了,另外,不得不一提的是,这口井从井口算起丈之下全是奇怪的岩层,而非光滑的井壁,至于自己所在的井底,看起来根本就是一个大个的石头洞,左右延伸开来,似乎还有很大的空间隐藏在黑暗中。”
“石头洞里全是石头和泥巴,此外还有一个圆圆的洞,那洞在石洞的角落,崔老四一瘸一拐走过去,发现那个洞很大,歪斜向下,深邃无比,不知去处。”
“崔老四心中开始害怕了,他倒不是害怕那个深坑或者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些离奇的事情,他害怕的是自己逃不出去,要饿死渴死在这个地方...要是死在这里,那什么爆肚烧鸭羊肉串,对虾醋鱼烧排骨,酱肉叉烧大闸蟹,香椿鸡蛋嫩韭黄,这些好东西,可就都吃不上了,想想都亏的心流血。”
“所以崔老四打算用万象珠从这个不知道该算第几层的故事逃出去,逃回自己的那个世界,然而好玩的事情发生了,万象珠不见了,成是在刚才的翻滚中掉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崔老四傻眼了,可更好玩的事情还在后边,正在他在泥巴里扒拉那件无上至宝时,他突然听见有声音从头上传来,那声音就好像是...一个人一脚踢开了木门。”
“接下来传来的是个男人的声音:老大,这里有个井!那个声音这样说。”
“好,老,你且看看下边有水没!干死老子了!”
“崔老四顿时明白过来,这是那个强盗,哦,上天可怜,崔老四虽然不怕鬼怪,可崔老四最怕强盗!强盗会抢他的钱,还会把他卖到黑煤窑里去。于是他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躲在了井底的边角处,这地方上小下大,别有洞天,只要这些强人不傻兮兮地跳下来那绝对发现不了他。”
“崔老四于是捂着嘴巴蹲在黑处不说话,不多时一个小木桶垂挂下来,掉在泥地里,上边的人骂一声枯井,然后又是几声抱怨,大约也是在骂那位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仙逝已久的井龙王,然后,之前让那个老去打水的声音又出现了,这一次,这个沉稳的声音带着点倦意:好了,都省点力气吧,下面我们还要继续逃下去,早点休息吧。”
“崔老四抬头,他发现井口的光正在逐渐的暗淡,太阳落山了。”
“又是一声巨响传来,崔老四知道,这是那几个暴徒踹开了大屋的正门,果不其然,几乎是同时,崔老四就听见了那些人的惊呼!”
“这屋里还有活人!他们这样叫道。哎呀,还有气!他们这样说。”
“接下来,各种各样的声音都小了很多,四周安静下来,崔老四蹲在泥地里,只感觉不舒服,他于是一屁股坐下来,正好坐在泥地上,而与此同时,井上边传来一声大笑,是那个沉稳的声音,他说:老腌臜,你当老子是谁,老子过雪连山和老苔原的时候你还不是窝在这里吃灰,路到尽头,这话非你能说,就算那泛舟四海的大修都没资格说这样的话,因为连他们都没能杀掉我们几个!”
“崔老四听不见回答的声音,但他能猜到,那个回答的声音一定是这么说的:不然,你且听听下面这个故事就明白了。”
“崔老四急的抓心挠肺,一方面是着急找不到万象珠回不去,另一方面,他感觉这个自己没见到的老头讲的故事应该很重要,可麻烦的是,和前两次不同,这次他真的听不到这个故事,一个字都听不见。”
“井上边彻底的安静下来,除了一些风声,崔老四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黑暗彻底降临下来,漆黑的井底一团漆黑,好比一口大黑锅直接扣在了崔老四的头上,崔老四伸出自己的手在眼前晃了晃,看的黑暗没有丁点变化,这种情况自然是传说里的伸手不见五指。更要命的是老苔原的气候,老苔原天气严寒,入夜之后更是寒气上涌,井底很快变得阴冷起来,加上潮气,让人直打哆嗦。”
“天啊,这样下去,还不等找到那珠子自己就先行一步冻死了!”
“可就在这时,崔老四突然感觉到了一丝温热气息缭绕在自己耳边,他下意识往旁边去看,突然发现在自己身后有一片地方升起了光芒。”
“发光的地方正是那个圆圆的洞,温湿的风也是从那里传来的。”
“井底很冷,还潮湿,但崔老四却流汗了,当然,汗也是冷汗,他想起了一件事情:如果按照事情的发展,那些来到荒村的人,无论他们是强盗还是侍卫,都会遇见一件奇怪的事情,然后尽数死在这里。”
“难道,那个自己一直没有想象到的奇怪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从洞里传来的光越来越明亮,空气中开始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这种味道不难闻,但极有刺激性,吸入一口,就好像是用生锈的小刀在鼻腔里刮一下那样,这味道让崔老四直想打一个大大的喷嚏,可他不敢,因为他听见了某种响动,不,不应该说是响动,这声音更近似于歌声一样,慢悠悠的回荡,崔老四仔细倾听,发现了更让人感觉惊惶的事情:这不是一个人在唱歌,而是无数人的合唱,他们声嘶力竭地咆哮,然而因为离得太过遥远而显得缥缈且低沉,这也引申出了另一个问题:这个洞究竟有多深?”
“崔老四这会脑子转的极快,可就没有转出一个有用的东西来,就在这时,洞穴里的光突然消失了。”
“这时宵禁熄灯了吗?崔老四如此胡思乱想,可很快,他就发觉不对,洞里的光并非彻底消失,而是时有时无,且有另外的声音传来,这种声音就好像是有个巨人在地上爬。崔老四一下子明白过来,不是光熄灭了,而是有个东西要出来,是它遮住了洞里的光。”
“崔老四就算再胆大这会也害怕了,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用那颗倒霉的万象珠来到这个离奇的故事世界,他开始在心里骂那个该死的大修沈明何不安好心,坑害他人,可还没等他把沈明何的祖宗十代问候过来一遍,洞穴那边突然传出一声沉闷的叹息,然后一个什么东西钻了出来。”
“崔老四赶紧忘泥地的深处拱了拱,那东西已经站到了井底,借助洞里传出的光崔老四发现这是个难以形容的怪物,它近乎是一个长得过于畸形的人,身高三丈以上,身无寸褛遮盖,唯头上披着一张人皮毯子垂下,垂到膝盖之间,那人皮毯子至少是从五个不同的人身上剥下,并完整地缝合,崔老四能看见人皮上那些被扯开的面孔,一个个目眦尽裂,口张极大,虽无声音,但崔老四真的好像听见了他们惊恐的嘶吼,还有绝望的悲鸣。”
“崔老四真的吓坏了,这东西比他故事里的孤魂野鬼吓人多了,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东西似乎带着某种难以言明的气质,对,就是气质,破坏的气质,残虐的气质,疯狂的气质,令人丧失生还希望的气质。”
“好在,这位气质老哥并没有在意躲在泥里的崔老四...崔老四,可能这东西眼神不好根本就没发现吧...”
“随后,那东西来到了井口的正下方,伴随着奇怪的呼啸声,消失了,而井口上方也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如此看来很明显,那东西跳到了井外边。这可真让人吃惊,那井口只怕还没有这个怪物的脑袋大,真不知道它是如何做到跳出去的,或许,这个可怕的怪物还拥有某些高深莫测的道法,绝非一个有力无脑的单纯怪物。”
“崔老四的心暂时放了下来,他又听见了那些歌声,那些歌声缥缈在他的耳边,让他迷茫,让他的心平静然后换了一种形式地开始加速,那些歌声迷惑了他,温柔地迫使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个想法,于是他想下去看看,看看这个洞通往哪里。”
“就在他摸到洞口时,忽然,没有征兆地,他又听见了另一个声音,这是个脚步声,在井外边,来的好没征兆。”
“崔老四愣了一下,听着脚步声一路小跑,然后消失,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啊啊,你想啊,故事里的角色都已经登场,连鬼都现身了,那么这个脚步又该属于谁?”
“趁着崔老四疑惑不解,那脚步声逐渐消失了,充斥在崔老四耳朵里的声音再次变成了那同样奇怪的歌声,崔老四看看已经近在脚边的洞,又瞧瞧井口,还没来得及思考这所有事情之间的因果,井口上边就传来了一声惨叫。”
“太突然了,崔老四吓得往后一缩,却忘了后边就是洞,于是直接了当地滚了下去,就好像他摔进井中那样干净利落。”
“也不知滚了有多久,崔老四一头撞在了一滩软乎乎的东西上边,整个人被弹起老高,然后又落下,如此繁复数次后终于停住了,此时,崔老四已经滚了个七荤素,他爬起来,跪地干呕,又扑倒在地,好久才逐渐找回自己的感官,他抬头,发现自己坐在一个非常非常大的石窟里,石窟上悬挂着巨大的铜灯,铜灯里燃烧着熊熊烈火,而地面上铺着厚厚的,人皮编织的毯子,那毯子太厚了,足有半人多高,方才崔老四撞上的就是这玩意。”
“崔老四不由再次地干呕,那铺地的人皮毯子没有散发出什么倒霉的味道,也没有太过令人恶心,但就它的存在以及它的大小而言,就已经是极其犯规了,这东西,不知道要多少人才能做出来。”
“又过了好一会,崔老四总算好受了一些,他想了想,还是压不住自己的好奇,于是强忍着脚下的不适感爬上了人皮毯子,因为头顶的火光很好,所以崔老四发现人皮毯子上有一张大椅,想都不用想,这大椅定是那个怪物的。”
“崔老四听见,那歌声就是从椅子处传出来的,于是他走了过去。”
“脚下的人皮很软,走上去就像是被无数只手承托起来一样,带着一种不稳地的惊悚感,在这种不太令人愉快的体验中,崔老四来到了椅子跟前,那椅子太大了,就好像一座小山,上边同样裹着厚重的人皮,这些人皮做工更加精致,上边似乎还刺绣着一些离奇的图案,崔老四看出了那是一棵棵松树,但他不明白为啥会是松树,难道那怪物是松鼠成精吗?”
“崔老四的瞎想没有持续很久,因为他再次注意到了那些歌声,而那些歌声正是从椅子下方传来,好像依然无比遥远。”
“崔老四观察大椅,这大椅下边是方方正正一个整体,好像一座裹了皮革的石台,崔老四发现,在椅子的边沿处隐约露出了一条裂缝,那些歌声就是从这条缝隙里传出的,他蹲下去看,发现这裂缝无比的深邃,而且到了下边极其广大,好像另有一个去处被这把石头椅子压住了一样。”
“看到这里崔老四脑子不知为何一片清明,他感觉大事不妙,自己被困井底,还掉进了一个比井底更深的石窟里,更要命的是这地方完全没有出路,还有一只怪物居住。”
“思前想后,崔老四只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回到井底的泥地里,找到自己的万象珠,不然自己之内烂在这里或者被做个皮毯子的一部分,虽然他并不确定自己一身皮肉算不算合格的皮草。”
“事情到了这一步可以说是糟糕透了,可命运总是喜欢告诉每一个被戏弄的人,运气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于是,崔老四听见那种奇怪的声音,好像在地上蠕动的沙沙声,那个怪物回来了。”
“聪明伶俐又机智的崔老四赶紧躲在了椅子后边,小心翼翼地看过去,他看见那个巨大的怪物从入口处爬出来,起身,踩在皮毯子上,他的腰间挂着一串人头,一共七个,那些人头崔老四一个不认识,但从长相来看,这七个胡子花白,皮肤粗糙,不修边幅的脑袋应该就是那一伙倒霉的强盗。”
“可有个东西比那七个强盗脑袋更显眼,那就是这个怪物手上还抓着一个人,这应该是那第个强盗,此人浑身血污,看不出相貌,可莫名其妙地让崔老四感觉眼熟,超级眼熟,这会是谁呢?”
“自己不该认识那个强盗啊...崔老四心想,难道是那个老头?不,不对!那个老头可没那么胖,这人应该还是个强盗,那可就奇了怪了,自己这种熟悉感究竟从哪来的?莫非是自己的街坊邻居跑到这个离奇的故事里来当土匪了?怎么可能!”
“怪物走到大椅前,随手将那些人头丢在了地上,然后将手中的人放在了大椅前,注意,是放在了大椅前,放,放,轻拿轻放那个放,嗯,这个怪物似乎很重视这个染血的人。”
“怪物将这个染血的人放下去后,开始围着这个倒霉蛋儿转圈,左三圈右三圈,崔老四感觉这个怪物很焦虑的样子,末了,怪物一声低沉的咆哮,然后这怪物再次钻出了石窟。”
“见怪物离开,崔老四又等了等,这才来到大椅前边,看向那个倒霉的家伙。”
“这个倒霉人还活着,但看样子也快死了,他身上有很大的两道刀口,一看就让人瘆得慌,不过崔老四没管这些,他只感觉这个人光看身形就眼熟的不行,于是他使自己的袖子使劲擦了擦对方的脸,这一擦不要紧,把崔老四吓得一声哀嚎!”
“这个人不是强盗!这个人是上个故事里那个说鬼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