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浦县城外,浦水浩浩汤汤。
浦水又名为浦溪,虽名为溪,却是越江水源之母,汇集全县七条支系溪流水脉,到了杨浦县城外,已然蔚为壮观。水面宽逾十数丈,可供行船,沿河而下,直达州府。
杨柳河堤边,此时数百上千号人肩挑手提,正从河中将一块块大石捞出来,扔到岸边加固河堤。
“这次役事真是辛苦。”
陈六伙站在河堤的一块青石上,抹着额头上的汗水,长长叹了口气。
“可不是,这好好的年岁,县里怎么就让修起城墙来了。这城墙修完不算,又赶着让我们来筑堤。”。
旁边一个正在搬石头的汉子,听到陈六伙的自语,跟着将手中的石头扔在一旁的河堤上,拍着手抱怨起来。
“还是让大伙抓紧抓紧吧,不然这活没个十来天怕是干不完。”陈六伙听着这汉子的牢骚,笑着劝慰了一句。
他倒没觉得修完了城墙,又被指派来修河堤有什么不妥。
越州多水,五月后常终日阴雨连绵,水位暴涨,亦因如此,每年三四月时节,县中都需清理河道,加固堤坝,以免洪水泛滥,淹没县城。
反正每年服徭役都少不了这一茬,只是今年却多了修缮城墙,两样赶在了一起。
搬石头的汉子没有理会陈六伙的安慰,反而一屁股做在地上,跟着继续絮叨了起来:
“这眼瞅着就快春耕了,我家里的地还没犁呢,唉,等在役事干完,到时大伙又挤在了一起,啧,找人借牛都得多出几担粮食。”
“借牛得出几担粮食?”陈六伙转头看着坐在石头上的汉子,面带惊讶道,“黄茂兄弟,你家这是有多少田地啊?”
“不多不多。”黄茂连连摆手,似乎不愿意多说,但脸上又掩不住的有几分得意。
陈六伙笑了笑,没再追问。
他看着黄茂这神态,和他曾见过去了赌坊赢了钱的人,被人问起时,倒是一个模样。又想炫耀,又怕被人惦记。
果然,一看陈六伙不问了,那黄茂嘿嘿笑了两声,反而掐着手指算了起来,“分家时得了五亩水田,我婆娘陪嫁又得了两亩,再加上我前年烧荒得了四亩旱地,共计十一亩,不算多不算多。”
“嚯!”
河堤上不少人听到黄茂的话,一个个惊叹起来。
“好你个黄茂,看不出来竟是个大户啊,昨日县里吃酒,你这厮还让我们几个给你会账,太奸猾了。”
“今夜得让黄茂请我们吃酒。”
“这混账昨日还偷吃了我一个饼子,快快还来。”
黄茂被众人挤兑,脸上不见半点扭捏,反而没皮没脸地笑了起来,“想吃我请的酒,发春秋大梦哩。我黄茂吃进肚里的现在都在茅坑,谁想要我还谁找去吧。”
“呸呸呸,你才去茅坑里找呢。”
“你惫懒玩意,就是欠收拾。”
人群里几个被黄茂说得难堪的,随手抓起手边的湿沙和烂泥,就朝黄茂扔了过去。
“唉唉,别扔别扔。”黄茂连忙左闪右避,可起哄的人多了,转眼就被砸了一身烂泥。
陈六伙在旁看得好笑,这些人扬沙扔泥的谈不上多大恶意,当然,趁此发泄胸中愤懑嫉妒肯定也是有的。
越州在前朝时还显荒蛮,本朝开国后才有诸多州郡大量人口南下移居,越州才渐趋繁华,几代人烧荒开垦,大多人手里都有几亩田地,这也是杨浦县各个村子里多是混姓杂居。
不过近些年光景不算太好,徭役赋税渐重,不少人或是卖了土地,或是投献给大户,真算在自家名下有土地的,没有几个了。
好在现今地租虽高,但也能佃租到土地,日子虽难,勉强也能过得下去。
只是众人里突然出了黄茂这一个炫耀的,少不得被那些失了田地的出口憋屈气。
眼看河岸上众人扔得起劲,陈六伙不得不站了出来,稍稍阻挡了一番,催促起了众人:“好了好了,大伙不要再戏耍了。抓紧些,黄茂有句话说得对,这眼瞅着水田要开犁了,大家这几日就别再拖沓了。”
“兄弟们饶我这次。”黄茂惨兮兮地跟着告饶,他这一炫家底,犯了众怒,刚这些苦兮兮的泥腿子里,不知哪个缺德的扔了个小石块,砸得他手臂都乌青了。
河堤上众多被征召来的农人又笑骂了几句,这次倒没有和前面一般散漫,陈六伙为人仗义,在这他们这队农人里,还算有些威望,再加上都是相邻几个村的,听他这么一说,大多数人也懒得再理会黄茂,继续干起活来。
这役事好多人年年来,干得老了,基本上都知道疏通的就是县城这一段,所以众人约莫着也能估算出工期。
这修完了城墙,又被弄来疏浚河道,不少人都不愿意卖力气,可听完陈六伙的话,大多数也知道再这么干耗下去,肯定是拖不起的。
一时间几百号人再次动了起来,搬石云土的,忙着加固河堤的,有了点热火朝天的意思。
“呛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