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能理解。”
“正如我前面所说,我们是‘重叠宇宙’,彼此之间有着一层隔膜保证着两个世界不会碰撞从而湮灭。同时,这个膜也在传递着彼此世界的信息以达到‘协同演化’的状态。这就是为何在两个世界里都有你——这件事当然不光是科学部的推理,而是经过了我们的确认。”
“你们是怎么做到进出这个世界的?”她再次问。
“哦,对不起,我必须把‘隔膜’的事情跟你讲清楚你才能理解我们的进出方式。你可能知道,任何导体的传导过程因为距离所以都需要时间,这个‘隔膜’的传导时间则是每秒30万千米。”我回答。
“光速?”她的大眼睛再次迸发出了亮光说,“光速就是两个宇宙之间的隔膜?所以,光速不能被突破!”
“是的,但我们可以。”我说,“我们只要让自己的身体震动突破光速后就能来到这里,想要回去就再运动到超光速就行。当然,发现这件事纯粹是一次意外。”
“这也是为何你们在这个世界只能亚光速运动的原因?”她兴奋地说,似乎解出了一个世纪大难题似的说,“一旦超光速运动你们就会回到自己的世界!”
“是的。”我回答,但并不觉得这有多难理解。
“我早该想到,人体其实也是一个非常好的反物质陷阱,因为我们体内含有钾-40,这意味着人体会释放正电子。”她蹭地站起来说,“可能因为你们的钾-40结构异于常人所以吸收了反物质——也就是我们世界的物质,最终你们的身体同时具备了两个世界的物质!”
“公司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后来科学部进行过很多实验却再也没有成功复制过这个过程。”我大概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但我说的是事实,公司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停止过这件事。直到五年前推出‘宇宙邮递’业务,说明公司已经放弃了——人类毕竟干不了上帝的事。
“你们12人这么珍贵,怎么会让你们只是作信差呢?”她又坐回来看着我问。
“起先我们负责过运输‘反物质’,因为再没有人敢做这件事了。”我如实回答道,“但你知道,反物质的能量非常巨大,一颗小药丸大小的就能供应东海钢铁城——就是你们东海市这么大的城市100年所需的所有能源!所以,3年后,地球对反物质几乎就没有什么需求了。后来我们‘失业’过2年,也参加过几次科学部的试验,但几乎也没其他价值了。至于能来你们这个世界对公司而言并没有多大意义,一是能来的就只有我们12人,能被我们带进带出的也都是些随身物品——比如信件。幸好,5年前公司推出了‘宇宙邮递’业务,我们也再次就业了!”
“公司应该不差钱吧?”她笑笑问。
“应该是,但听说公司必须不断赚钱才能保证自己管理世界的合法性。”我说,“所以,这项业务对公司而言也非常重要。”
“写信给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这有什么意义吗?”她还是止不住地笑着问,有一种压抑很久后的轻松。
“不知道,但很多人都很好奇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过着怎样的生活。”我边说边看向茶几上的信封说,“她不是这样吗?”
“她?”她听到这里突然脸色阴沉下来,想了想说,“她似乎并不是对我有兴趣,而是他。”她说着看向阳台小圆茶几上的相框,“她前面的信无非要我相信她讲的一切是真的,前一封信时问我为何不回信,还问我他怎样了?”她说着再次看向我说,“我想,这才是她的真实目的。”
“那你听过我讲的以后会给她回信吗?”我问,“也许,她的男朋友也过世了,想问问你这个世界里的他是否......安好。”
“嗯,我想的确是这样的。”她说着再次站起来,然后问我,“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
“我现在就可以写一封回信,麻烦你亲手交给她可以吗?”
“你写完后只要写上自己的地址就可以,我会在邮局取得这封信。”
“不,我希望你能从我这里带走,然后面交给她。”她说,看我还有些犹疑不定,又补充道,“这个世界的邮局估计马上就要关闭了,也许明天就不会有人来收信了。”
“好的,我答应你,你去写吧。”我应诺道,其实心里也很想见见我们世界的她。甚至还有些小心思——虽然眼前的她我很喜欢,但这里不是我的世界——公司股票不能在这里使用,所以不可能在这里生活,但在那个世界我和她(我们世界的她)也许可以过上很好的生活!
她甜甜一笑就进去了房间。当我还在想要做些什么事打发时间时,她已经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封信递给我——用一张贺卡的包装作了信封——她真的没有准备要回信。
“这么快?”我赶紧站起来接过信问。
“她只是想知道他的情况,这个很简单,几个字而已。”她笑笑说,“对了,费用怎么支付,听说这很贵。”
“不用,你不用付。”我环顾下房间说,“回信是不用钱的。不过,她应该也不是什么有钱人,能够寄出这么多信恐怕这辈子的积蓄都要用光了。”
“趁她没有穷到卖房子前,请你把这封信交给她吧!”她开玩笑似地说。
我点点头,正要道别,她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方便告诉我吗?”
“别基斯塔,我叫别基斯塔。”我挠挠头回答,然后忍不住问,“你呢?”
“我叫余菲。”她宛然一笑说,“谢谢你告诉我那个世界的事情,再见!”
“不客气,这是公司的义务。”我说,“那么,再见了,余......菲。”
从她那里出来后我去“逛”了下当地邮局取了13封回信——是的,回信很少,而且越来越少了。
3天后,我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在第一天的傍晚就来到了“她”的家门前——这个时间她应该在家。我在电子锁上按了下门铃,不一会儿就传出一个铜铃般的声音问:“谁啊?”
“邮差,宇宙邮差。”我高声回答。
里面沉默良久,随后有脚步声渐近。密码锁射出一道蓝光来,我知道她开启了摄像头,里面应该已经投射出了我的全息影像。
过了许久她还是没有开门,我想或许是她不想看见邮差,所以对着门锁的收音孔说:“我把您的信放门口了,我先走了。”
“等下!”声音从锁的音响里响起,随后门锁开始震动,很快门就打开了。她出现在了我面前,除了她是短发、余菲是长发外她们几乎没有区别。但是,她看着我的大眼睛里有着晶莹的泪珠在滚动!我觉得她可能有什么伤心事,可能还刚刚哭过。
“你的信。”我把余菲的信递给她说。
她楞了半天才接过信去,但并没有拆开,还是看着我却什么也不说。
我有点尴尬,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但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只能说:“那我走了哦,再见!”
“等等!”她突然叫道,然后把信递回给我说,“你拆开看看。”
“什么?”我不解地问,“这是你的信。”
“麻烦你拆开。”她很认真地一字一句说。
我眼看着她要哭出来了,赶忙接过来说:“好的,但你不要反悔,更不能向公司投诉我哦。”
“你拆就是了。”她的语气稍许平静了些。
我撕开信封口,往里掏了半天却空无一物!难道......信不见了?一想到余菲也有信不翼而飞,这让我脑袋嗡得一声——可能还有其他信不见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对不起,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赶忙解释说,“一定有些特殊的情况,毕竟这是我从另一个世界带回来的。虽然,此前无数次实验证明只要我们能随身带来带去的都可以顺利来往于两个世界。但似乎还是出现了些意外情况,我会第一时间向公司报告的。”
“不,这封信不重要。”她终于哭了出来说,“你就是她的回信!”
各位,你们读到这里应该已经猜到了吧?是的,我就是她的男朋友!十一年前她目送着我离开,那时我们都21岁。事故后,公司对外宣称所有“司机”都在反物质爆炸中丧生了!而我们也的确失去了离开地球前的记忆。
五年前,“宇宙邮递”业务开始,对我一直念念不忘的她用抵押房产的方式贷得了十次“邮递”。她想知道,在那个没有“星际列车”降临的世界里,我——他是否还活着、过得怎样?
她说的这些,因为我的记忆缺失,并不能完全信服,但她的确是我喜欢的女生,自那以后我们生活在了一起。她有努力过想帮我恢复记忆,但都没有成功。我想公司一定有我们的档案,但为了利用我们汲取暴利所以有意隐瞒了!但是,眼下去跟公司搞这些似乎也没必要,我只提前预支了一些股票把房子又买了回来。虽然后来的一年里我还是继续进出着你们的世界,但因为再没有寄给余菲的信,也就没去找过她。直到有一天,公司也开始建造管道系统和中央打印机,这让我想起了在余菲家里的聊天时光,难免有些想知道她最近可好,是否已经找到了工作?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那个房子已经换了主人。随后,我又通过一些政府的渠道才知道,在与她分别后的第三天她也被传染了那个怪病——消失了!
3天?这引起了我的注意,还让我想到了你们世界的自己——他是在我来到你们世界的那年消失的!难道是因为正反物质出现在同一世界里而湮灭了?但不对啊,他虽然消失了但我还在。也许我是个特例,那么余菲不见了,我的女朋友——西城白茹还在。而且,我只是带了信息——信件来你们的世界而已,他们本人并没有往来于两个世界。抑或是正因如此,所以才消失了一个人?
第二天我就逐一敲响了收信人的房门确认谁还在,奇怪的是并不是所有收到信的人都消失了。我又想到余菲是在回信后不见的,因此又排查了一遍有回信的人,他们中大部分人的确消失了但有些还在,其中并没有规律。那么,有没有可能在我们世界相对应的人消失了呢?
排查我们世界里的发信人和收信人让我花了不少时间,毕竟在那里我并没有亚光速的超能力——只能超光速——来你们的世界。
但三个月后,我还是找到了好几个消失的人,而且似乎公司也知道这些失踪事件(毕竟是少了个大活人,数量应该还不小)。我想,公司一定还没有找到其中的规律,因为他们不可能知道你们的世界已经有很多人消失了。因此,我通过行政渠道向公司作了汇报。一周后,负责“宇宙邮递”业务的副总裁召见了我,现场还有科学部总监及“无源打印”项目主任。在公司东海总部39楼的小会议室里,我把我的经历和想法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科学部总监和主任对我的判断都表示了认可,好像还说与什么生命就是能量,能量总量就那么多、不在这里就在那里有关。副总裁说会跟“万人董事会”申请暂停“宇宙邮递”业务。但事实上,自那以后我又送了一个多月的信。
我们在“重叠宇宙”间传递信息可能导致了你们世界的人消失这件事固然也很危险,但那并没有促使我写下这封信,毕竟我对公司还是有信心的!至于没有停止“宇宙邮递”业务可能还有什么行政程序没有走完,或者经过调查证明了我的判断是错的。我写这封信给你们的原因是另一个更加危险的事情,而且是一名专家冒死给了我这个消失!
那是一个夜晚,我和白茹已经吃过晚餐,正准备在阳台喝点红酒聊聊天。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通过全息投影我认出了来人是“无源打印”项目的主任。白茹去开了门后,他一头撞了进来四处找寻我,这一连串动作对于一个年过半百的矮胖老头来说有些滑稽。
“别基斯塔!”他在阳台找到我后就急不可耐地说,“你好,我叫卓林斯基,是‘无源打印机’的发明者。”他说着指了指我们家厨房里和余菲家一样的管道系统说。
“是吗?”我不以为然地说,“这个管道系统我可是在那个世界看到过的,还有那个中央打印机!”虽然他是主任,但我是未来的董事,说话不用客气。
“你说的对,这个项目的创意甚至管道系统的设计都来自那个世界。”他不好意思地说,随后自顾自去管道那里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下、喘着粗气说,“你们,当然不是你,帮公司从那里‘偷’来了图纸。但我的系统本质上和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我问。
“他们是‘有源’打印,而我的是‘无源’打印。”他说着走到沙发上坐了下来,仰躺着说,“你可能不理解,毕竟你只是个‘司机’。”
“说话请注意点。”白茹走到我身边对他不悦道。
“不好意思,夫人。”卓林斯基向着白茹低低头说,“但是,夫人,您的丈夫似乎不明白其中的区别。这么说吧,你们用这个系统‘打印’出来的吃的、喝的、穿的都不需要任何原料!”
“这不可能!”我说,“在那个世界,虽然他们已经把几万种物质成功地进行了分子化分解并进行了‘球化’处理,但所有的东西必然是有原料的!”
“对,这才正常。”卓林斯基看回我说,“但这样的话,公司就没有暴利了!你可能还不明白,公司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代替政府职能的私人组织。或者说,如果公司不赚钱,就会倒闭——管理着世界的公司也一样!反物质能源是一次性投入的长期收益,‘宇宙邮递’是一个生命周期很短的产品——有点像抽中产阶级的血。”
“你刚才喝的水不是水吗?为何你说没有来源?”我不想在私底下议论公司(这违反公司的《管理章程》),就把话题拉回来问。
“我喝的是水,也不是水。”他叹口气说,“本质上来说,我喝的是能量。吃的也是,比如我们吃牛肉、牛吃草,草吃地下的能量。那么,本质上我们吃的就是能量!”
“所以......你的‘无源’打印机的‘能量’来源是什么?”我想自己找到了他言语间的“破绽”,理论上,无论他用什么能量作为来源都是“有源”的!
“虽然能量是打印机的‘源料’,但这些能量并不是我们世界的!”他站起来走近几步看着我说,“我的打印机是以‘负能量流动’作为‘原料’的,因此可以‘无中生有’!其中原理是这样的,相对于产生能量的正物质,反物质拥有负质量’。从真空中借来的能量即所谓的纠缠熵可以衡量一个系统行为受量子物理控制的程度——如果量子纠缠在空间的某个点起到了关键作用,那么就会出现负能量流动。”他说着说着应该是看到了我脸上的茫然,于是放慢了语速解释道,“在听到你前次的汇报前,我以为自己天才地向未来预支了能量,由于未来是接近无限的,所以打印机的‘原料’也是无限的。但听了你的经历后,我想到了一个问题——能量虽然可以是负的,但这就跟向银行借钱一样,‘借用’的能量最终必须‘还清’。为了在这里启用负能量流,就必须在紧邻的位置有补偿性的正能量流。”
“紧邻的位置?重叠的宇宙?你是说,打印机不是在向未来‘预支能量’,而是向他们——那个世界借用‘能量’!”我惊恐道,“我们在使用的能量是他们的,那他们怎么替我们偿还呢?”
“若只是这样,那也不至于让我连夜来找你,情况可能比那更糟!”他看看我又看看此时已经因为震惊跌坐到了椅子里的白茹后说,“就像信息——你送的信件导致了部分物质的湮灭——两个世界里的一部分人,正负能量的交流也可能会引起某种未知的湮灭!最糟糕的情况可能是......”
“可能我们中有一个世界的能量会完全湮灭?”我打断他问。
“要说你这个‘司机’还挺聪明的!”他笑笑说。
“既然是这样,你来找我有什么用?!应该马上通知公司才对!”我大叫道。
“你以为我没有吗?”他反问道,“在科技部总监的支持下,我申请了一个常务董事会议,就在今天下午召开过了!”
“结果呢?”我着急地问。
“你的邮差工作不是还在做吗?”他有些轻蔑地说,“公司就是个唯利是图的组织,只要有钱赚,他们才不会管死多少人!”
“可这个世界正面临着湮灭的危险!”我说。
“那又怎样!?而且公司并不认为会湮灭的是我们的世界,因为毕竟是另一个世界的能量正在被‘预支’。”他惨然一笑说,“哪怕有一半机会是我们的世界会湮灭,他们也愿意赌一把!因为,如果停下‘无源打印机’、公司百分百会失去对这个世界的控制,继续下去,就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
“他们决定继续?!”我惊讶道。
“是的,关键是......我早该想到这点,不应该去报告的!”他有些懊恼地说,“会议后我因为肚子不舒服去了次厕所——我的肠胃一直不太好——可这次,它救了我的命!”他说着又坐了下去,继续说,“等我出来时看到一队内卫人员荷枪实弹地往我的实验室走!他们哪里在公司大楼里这样气势汹汹过?所以我尾随了他们,你猜我看到了什么?!......他们射杀了实验室里全部的人!100多条人命!”
“天哪!”白茹大惊道,随后马上警觉地问,“然后你立即来了这里?怎么来的?”
“开车。”他说,“我想不到其他办法了,别基斯塔!”他回答完白茹又对我说,“这个世界全在公司的控制之下,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个世界!你必须把这件事告诉他们!也许他们还有机会阻止这一切!”
“主任!”白茹喊他道,“你开着自己的车直接来了我们家?”
“是的,怎么了?”他不解地问,马上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大叫道,“你是说他们会来追杀我?!他们不仅要杀死全部的实验员,他们还要杀我?!”
“也许,他们主要是去杀你的。”白茹提醒说。
她是对的,因为我们住在高层公寓的33楼,所以争取了些时间。几乎就在白茹话音刚落时,门被轰然一声炸开了!迷雾中一阵枪响,我们三个都中弹了,卓林斯基和白茹当场就没了人气,我则通过超光速震动来到了你们的世界!
幸好,我的心脏不知何时变到了左边——我们的世界里一般都在右边,现在我已经把子弹取出来并且休息过一天了。但刚刚我意识到了一个大问题——那个世界里还有11个和我一样的人,他们中有人似乎还执行过“偷”图纸这样的隐秘任务!那么,很有可能他们会被派来追杀我。如果他们以亚光速对这个世界挨家挨户地排查,估计最快在未来一两天内就会找到我。所以,虽然我还没有恢复,但必须要把这封信立刻送出来。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这一切,毕竟我只是一个邮差,而这封信将是我送来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封!请你们读完信后走出家门、相互转告,寻求一切帮助,拯救我们的世界!
祝两个宇宙谁都不要湮灭!
别基斯塔
二零二五年十一月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