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二世,正尝试在从一团乱糟糟的线索中,整理出事件原貌。
父亲的死固然给他带来深重的悲痛。然而,担负一个王国的责任、以及抚慰母亲的义务,迫使他暂时丢开哀伤以新君应有的姿态坚强的去接受一切重负。
这时候洛比塔尔却告诉他一个糟糕顶透的消息:
法兰西王国在旧君主弥留之际仿佛就已平衡瓦解如今正走向更深的分裂其中一方派系甚至不惮抹黑他的王后。
弗朗索瓦十分愤怒。
他今年二十三岁,早已脱离孩提时代,懂得辨别流言背后的险恶用心。他清楚王国祥和的表面下,隐藏着如大贵族、众领主、城市自由民、新旧教派等诸多交杂斑驳的势力他警惕、并试图弥合社会的冲突。他已逐渐了解宫廷里的尖锐矛盾,并设法稳定动荡的局势。如今,他极端憎恶着,那些把玛丽也拽进来勾心斗角的人。
“弑君之阴谋”已够耸人听闻他们甚至还以巫术之名,往她身上泼污水!
简直颠倒黑白、没有是非!他在内心呐喊。他曾经读过民间报告,知晓某些猎巫“证据”究竟是在多么残酷的手段下取得。而愚昧或残忍的背后往往有着并不错综复杂的利益牵扯。
他绝不容忍谁这样污蔑玛丽她是他相处近二十年的妻子,是他深爱多年的王后是他本人不可分割、至关重要的一部分!
但此刻弗朗索瓦却不敢马上去见她。
他必须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想一想他至少拥有高等法院的绝对支持。洛林红衣主教和朗格维尔公爵则已在回来的路上。至于吉斯公爵,虽然年轻,但借其父余威,尚能调动卫戍队且还能争取到内穆尔公爵的帮助。
宫廷内,王室总管固然势力庞大,孔代亲王固然咄咄逼人,大约却是临时起意,迄今尚未向直接他摊牌。事情尚在萌芽期,只要他做好准备,教他们闭嘴其余内韦尔公爵等墙头草,甚至年轻的旺多姆公爵,皆不足为惧。
那么,关键在于蒙哥马利伯爵?
不,弗朗索瓦摇摇头。他发现自己想岔了。说到底,蒙哥马利是他父亲亲口原谅过的,根本不需要画蛇添足、去证实先王之死果真是意外无论伯爵是否更忠于玛丽。
最该小心处理的,其实还是那虚无缥缈、易煽动人心的巫咒指控。
弗朗索瓦擦了把脸,对首席侍从雷斯伯爵说道:“现在,我们去见王后。”
玛丽几乎睡着了。
其实没做什么事情,也没见旁人,只不过简单的思考和等待,就仿佛耗费了她无数精力。
她听了比顿一大堆忏悔诸如不该和夏特里亚尔走得太近,诸如对法国诗人丧失戒心,诸如没有把女王的信件郑重收好着实心累。
归根结底,放纵夏特里亚尔出入宫廷、并勾搭她侍女的,是女王本人。
她享受着甜蜜的浪漫气氛,是她默许了他们的“自由恋爱”。
要怪也要怪自己。
好在,错误虽难以挽回,倒也不至于绝望尽管要找出合适的对策,有点费神。
她疲惫的靠在天鹅绒座椅上,迷迷糊糊的想:她还需要更多外界讯息……
她的眼皮不由自主耷拉下来。
静谧的房间,晕黄的烛火……她的腿有点沉,膝盖上似乎摆着一本书。
书页在哗哗作响。
好像是一本传记,她手指翻动着,关于苏格兰女王玛丽一世的种种蠢事。
公元1567年,她人生中极其重要的一年。
那一年,原本的玛丽斯图亚特,究竟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错误,而受诸封臣罢黜王位,还要被关在列文湖的城堡?
因为她涉嫌谋杀了一位国王。
她的第二任丈夫,她的表弟达恩利勋爵,亨利斯图亚特。
那时节,她正被博斯维尔勋爵迷得神魂颠倒,不能自拔。教义却使她无法离婚。出轨怀孕的她,不得不同情夫合谋,诱杀了名义上的苏格兰国王。
指控她的人,拿出了一个首饰盒。里面种种信件,展露了女王是如何坠入情网、自甘堕落,铸成滔天大错令她无地自容、无力辩驳……
玛丽陡然惊醒,察觉背上都快要湿透。
“现在呀……”
她想起来了。这具苏格兰女王的驱壳之下,是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
而且,她并不在遥远的苏格兰她还留在法国,瓦卢瓦的宫廷。
也是1567年。
她的保护伞亨利二世,没有逃过注定的那一劫,仍因为和蒙哥马利伯爵的比武而逝世。
这是命运的恶意?抑或历史的惯性?
但她现在,看到一个史书记载上早已逝世的人,正无比真实的向她走来。
玛丽惊喜交加:“弗朗索瓦!”
他步伐急促。他牢牢将她锁在怀里,低喃道:“对不起,玛丽,让你受委屈了。”
“不需要道歉。”玛丽回抱他。“如果你指的是流言,你大可放心,单纯一点言语,伤害不到我。”
弗朗索瓦的语气略带沮丧。“但是,宫廷内出现这样的声音,意味着,这里已经不够安全了。”
他闷闷的道:“让法兰西王后遭遇这般诋毁,是我缺乏控制力的缘故。而且,明明知道,你正戒备着梅里勋爵我却苦于亲信不足,不得不利用他来加强内廷防卫……”
“对不起,我只能从利益角度考虑他这时候,决不可能背叛你。”
玛丽心中释然,继而含笑道:“我明白,你派梅里过来有原因的。而且,非常幸运的,因为他的到来,我算是弄清了流言滋生的经过。”
弗朗索瓦几分愕然。“梅里和流言……告诉我,怎么回事?”315315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