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末,漫长的战争硝烟已经散去,上海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到处洋溢着过年的味道。 不少花爆摊,花灯架,宜春帖子,又一样一样地陈列出来,几个小孩提着红纸灯笼从西巷口跑了出来。 忽听汽车喇叭响起,几个小孩倒愣在那里。 一辆黑色小奥斯汀停了下来,中年男子从车窗子探出头来,喊道:“快闪一边去,别挡道!” “你这样大声嚷嚷,倒吓坏了他们。”语声清脆悦耳,后座上的贵妇人抬目朝窗外一望,浅浅一笑,“阿荣,他们只是些孩子,你这整日拿枪杆子的火爆脾气也该收一收了。” 阿荣古铜色的脸庞一阵发红,不自觉摸了摸后脑勺,憨笑道:“夫人,我是个粗人,想改哪儿这么容易?” 贵妇人身边坐着的小女孩,四五岁的样子,穿着淡粉色小洋裙,抱着洋娃娃,也向窗外探头张望,撅起小嘴,娇声说道:“妈妈,我们为什么来这里?” 贵妇轻抚她的粉颊,微笑道:“茜茜,妈妈昨天不是说过,要带你去见一位故人,他是你爸爸的朋友。” 阿荣垂下头,双手松开方向盘,正要抽出一根烟,却见贵妇已然打开车门,走下车去。 小女孩一只手抱着洋娃娃,另一只手被贵妇牵着,走至那几个孩子身前。 贵妇半蹲下身子,从亮晶晶的钱包里取出两张五元的钞票,递给其中一个穿蓝棉袄的小男孩,温和笑道:“快过年了,和你的小伙伴们买些糖果吃吧。” 小男孩腼腆笑了笑,又把钱还给贵妇,鞠了一躬,“我母亲说过,不可以随便拿别人的钱。”说完一群孩子又跑去别处玩耍了。 贵妇起身,小女孩伸手指向她身上的哔叽斗篷,仰头道:“妈妈,他们把你的斗篷踩脏了。” 贵妇一怔,两只手抄着她那件玫瑰紫斗篷的前方,扭转头只望脚后跟,果然在那一路青丝辫滚边的地方,踏了一个脚印。 这时,阿荣也走过来,抬腕看一下手表,微皱眉,“夫人,快晌午了,还是先带小姐去吃馆子吧,佟先生这会子也未必在家。” 贵妇望着不远处的大胜胡同,路口隐约显现出红砖楼房,兀自一笑,“这不快到了,走过去就行了,阿荣,你就在这路口等我们好了。” 阿荣一听,面色阴郁,望着她们远去的身影,不自觉地点燃一根香烟,抽了几口,眼圈竟红了。 冬日微柔的光线下,红色的砖墙与屋顶的灰暗瓦片在没有格调的氛围中倒有几分和谐,潾秃的地面上散落着几张报纸,无非是歌颂和平的文章,不过已被人踩上许多脚印,看来忙于生计的市民早就对这场迟来的胜利丧失了欣慰之感。 几个面带诡笑的警察在街角停下洋车子,投来的目光显然称不上友善,贵妇只觉他们身上的黑色制服有些灼眼,反不如沿路那些拉黄包车的笨老粗一身破旧的衣衫亲切些。 往左转,她领着小女孩上了楼,楼内还算干净,像是有人刚打扫过。 一路盘旋到三楼靠右的门前,她叩了几下门,才听有脚步声近前,门上小方洞拉开,一双眼睛隐在阴影后头,女人尖细的声音传出,“找谁?” 贵妇微颔首,道:“请问佟先生可住在这里?” 门后那女人沉默片刻,“佟太太昨儿刚搬走了,她的先生不是前几个月死了?” 贵妇惊愕,“佟先生死了?” “你这人真奇怪,”那女人声音变冷,立时开了门,单手扶住门框,一双眼却似锥子般打量着门外之人,“大白日的竟来我这里寻个死人,真真晦气!” 门重重的被关上,小女孩有些害怕,躲到她身后,晃了晃她的手,低声唤道:“妈妈,妈妈......” 贵妇忍不住落下一行泪,但见自己的女儿稚嫩的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忙拿绢帕擦干眼泪,强挤出一丝笑容,拉着小女孩的手,走下楼。 出了楼洞口,冷飕飕的风直灌入领内,她仰首一望,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变天了,阴沉沉的,空中飘起鹅毛般的大雪。 她俯身抱起小女孩,慢慢朝巷子口走去。 “妈妈,爸爸去哪儿了?他为什么从不来看我们?”小女孩怯怯的开口。 贵妇将斗篷拢了拢,给小女孩裹在身上,浅笑:“爸爸很快就会来看茜茜的,因为你是他最爱的小公主,他怎么舍得不来看你?” 小女孩用手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痕,又抱紧她,喃喃说:“我想爸爸,过年的时候,他会回来吗?” 贵妇不语,黛眉浅蹙,眼底尽是伤感。 阿荣望见她们,赶忙上前接过小姐,然后小心翼翼抱她进到车里,一句话也不说,坐回驾驶座上。 贵妇也钻进车里,满脸失落。 阿荣从后视镜里注视着她,心中只是一叹。 一路上,贵妇偏首望向窗外,白茫茫的世界里,竟寻不到她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