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皇帝做皇太子时有个居长的庶兄跟他对掐,等到太宗决意禅位、多年的媳妇眼瞅着要熬成婆的工夫,义直郡王偏就挽起袖子想撞个鱼死网破,好好的三朝皇都几乎变为半城废墟,紧跟着又是关外女真趁火打劫征兵南下,那种节骨眼上,有丝毫的差池都会断送大青江山。 平定内乱活捉义直郡王的镇远侯贾瑚临危受命,领平北大元帅之职迎击鞑虏,待女真十四王突袭直隶,颜氏既恐京城有失,又怕贾瑚踏上李牧后尘,在金昊于驾前代请节制军政大权的旨意时并未推辞。 皇帝根基未稳,义直郡王谋反的血腥气尚未散尽,对着摩拳擦掌的庶弟们自然心怀猜忌,颜氏赤胆忠心,毕竟是女流之辈,犹疑再三终难委任。 皇太子私下向皇父谏言:“时势如此,纵有孙吴在世,面对眼前局面未必得计,京城上下人心惶惶,诸王亲贵具有私心,当务之急就得找一个拉得下脸、压得住场子且同受皇祖与父皇倚重的厉害人物坐镇大局方有一线生机!” “除了金陵——”皇帝也反应过来了,如今火烧眉毛,金昊提的三个条件是一个都不能少,头两桩倒罢了,能同时满足第三项的再无分号,想一想便道,“你陪我去大明宫!” 两任天子同时用玺,诏命金陵公主颜曌“节制中外军政事”,封授“先斩后奏”大权,这才有了后头“天策上将扫北、金陵公主擒王”的佳话。 忠恂郡王是上皇幼子中最得父宠的一个,哪服女人家约束,再则乱世出豪杰,皇帝登了大统,憋气的可不独义直郡王,私底下自有借机揽权的盘算,唯独没有料到金陵公主比那吕武邓冯还要霸道,一合下来直接将人圈管抄家,连回手的余地都没留下。 降旨恩赦忠恂郡王是做长兄的大量,却并不意味着皇帝有心翻案,雍亲王——忠雍亲王一时大意,竟然请命发还王府家产,这同否定颜氏对忠恂郡王的处分毫无二致,皇帝并不糊涂,哪里会自乱纲纪。 教那刮骨的凉风一吹,忠雍亲王左右开弓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心里暗骂一声:真是黑鬼摸了头皮,竟然如此大意! 近来颇有蜚语,只道九年前贾瑚故意放任女真十四王绕袭京师,以利其妻养乱成功,这样荒谬的言论竟然传的有鼻子有眼,忠雍亲王在此时跳出来帮兄弟出头,颜氏要不往上踩一脚就太对不住自个儿了。 软刀子杀人最难见血,当着皇太后的面,颜氏把整匣子银票放在桌子上告罪:“早先若不严明法度,令行禁止必为空话,我也难记忠恂王府的库银加上王妃的嫁奁能有多少钱财,这里有四十万两白银,大约抵得过昔时抄检,就请老祖宗代我偿还罢!” 皇太后大为不悦:“你是为国用命,还要拿私房偿还反叛不成?” “此一时彼一时!”颜氏叹口气,“雍王舅为这事儿降了爵位,根源并不在旁人身上,我再装聋作哑,岂不是以亲为仇么?” 皇太后动怒:“先帝恨其不孝怒其不忠,本就无意宽赦,皇帝体念慈父心肠,特旨赦他还朝,这是多大的恩典,竟是仍难知足,莫非要把金禌推为救时功臣才得称意么!” 忠雍亲王陪了夫人又折兵,忠恂郡王连累哥哥降爵,不免羞愧交加,带着王妃向兄嫂再四赔罪,武王妃有婆婆在堂,面上还端的住,私底下少不得抱怨:“眼瞅着他们姐弟就议亲了,前儿主子娘娘还说要推恩晗嬴,这可好——郡主的身份都保不住了!” 忠雍亲王理亏:“她还小呢,再过两年计议不迟?” “九年前的是非天知地知君臣俱知!你想给十二弟翻案——”武王妃一想到儿女前程受影响就来气,“先帝糊涂么?皇上糊涂么?真要听了你的拨还忠恂王府家产,谁还能觉得意图谋逆是灭族大罪?” 忠雍亲王心烦意乱:“行了,我没想给他翻案。” “这事儿没完!”往常贤惠忍让是武王妃的本分,一朝逆鳞被动,平素老实的比那往常霸道的更为凌厉,“你当老一辈没了齐鲁公主就能任人欺负?她是在东宫里头叫着太宗撞柱自戕的人!要为这事儿翻出风浪来,京城的唾沫星子还不把咱们淹死!” 忠雍亲王郁懑不已,武王妃还要说什么,丫鬟急匆匆进来传报:“主子,宁寿宫都太监前来传旨!” 武王妃赶忙起身:“快请。” 皇太后的出头方式很另类,周太监抱着一个匣子传话:“老圣人听说十二爷居家艰难,心中大为不忍,这些个是她老人家的私房,教忠恂王爷先用,别的以后慢慢想法子。” 当娘的贴补儿子没毛病(根据《内训》,太宗的皇子只有皇太后一个名正言顺的母亲),要是没有前头的事儿,躬谢恩典也便罢了,可在如今的档口把梯己送到忠雍王府,摆明是敲打他们哥俩的意思。 夫妻两个犹如芒刺在背:“自古只有成年儿女孝敬父母的本分,哪有叫母亲耗财费神的道理?” 周太监淡淡一笑:“是老圣人的慈心,就请王爷王妃代十二爷收下罢!” 塞了厚实的荷包,嘴比河蚌还严的周太监终于松了口:“王爷,齐鲁千岁私下拿了四十万两纹银要老圣人贴补忠恂王爷,老圣人好容易劝住,您也提一提十二爷,当初——万岁爷总是愿意做个友悌贤君的。” 忠雍亲王擦了擦汗:“是!是!多谢内相提点!” 次日早朝,贾瑚上表,只道阁务繁重,难以周全部政,恳请辞去夏官尚书之职,皇帝想了一想方道:“海疆防务你是总理,绿营查饷亦属要紧,还该辛苦两年,等有了接手的再躲清闲。” 贾瑚复请:“陛下,自打年前朱濠调任理藩院,兵部堂官只余微臣一人,还请陛下拣择良吏,将三堂主事一并补足,免误军机政事。” 皇帝便问:“太子是什么意思?” 金昊早得招呼,闻说后回道:“父皇,贾大人协理朝政,委实难以fenshen兼顾,朝中良材尽有,父皇大可用意栽培。” 皇帝点点头:“徒隗如何?” 贾瑚躬身行礼:“圣上英明!” 皇帝吩咐道:“你再提一个熟悉部务的老吏员襄助他。” 贾瑚早有成规,稍加沉吟后仰头荐举:“参政贾化行事炼达,又为科道出身,堪为徒大人佐辅。” 皇帝即问:“众卿以为如何?” 眼见无人反对,皇帝当朝降旨:“迁广东将军徒季洋为兵部正印,贾化擢进兵部左侍郎。” “嫂子,贾雨村的轶事我听过一些,早先因贪渎革职,攀着大爷起复,满打满算七八年光阴,竟就做到正二品大员!”凤姐挑挑眉,“真是应了世事无常的老话,他那继妻还是红鹭家里的丫鬟扶正,如今竟也摇身变成了三品淑人,这要撞了面,我还得给她见礼。” “你就多心!”颜氏笑道,“便是同姓,究竟不过咱们家的门生,她再轻狂,还敢对着荣国府当家奶奶轻狂么?” “帖子已经递了来,太太不耐烦见客,我是不得不应付一二。”凤姐趁机请示,“若要提及向您请安的话,我该如何答复?” 颜氏并不在意:“只说我俗务缠身,改日请她过府叙旧。” 凤姐欠身应了,因又请示:“林姑夫愈发不好了,听太太讲林表弟的婚事许在下月操办,咱们的贺礼可该添一添?” “竟然这般厉害?”颜氏眉关紧锁,“老太太是什么意思?” “面上不大带出来,心里终究过意不去。”凤姐叹息道,“宝玉伤的那样厉害,林家连问安的下人也没遣一个来,可见林姑妈半分不愿回旋;二太太得着消息,似与林姑妈打擂台一般,执意要赶早成就宝玉的大事。” 颜氏更加不快:“王大人是什么意思?” 凤姐苦笑道:“依着父亲,不阖这般亲上做亲,薛姑妈铁了心,哪里管得许多?” 颜氏随口问道:“宝钗上头有个没娶亲的哥哥,薛太太不替儿子想于头间?” 凤姐笑答:“听姑妈的意思大约相中了皇商夏家的千金,两下各有心意,怕要图个双喜临门。” “太草率了!”颜氏微微摇头,“好像是怕儿子挡了女儿似的。” 凤姐亦有同感:“我们只管接帖子吃喜宴,哪里有精神管得许多。” 贾瑚也知林海难熬年关,于妻子提及时趁机试探:“林姑夫于我为半师之谊,你可有法子助表妹说门亲事?” “难呐!”颜氏按了下额头,“有二太太放在寿席上的话,谁又吃饱撑的愿与北府结怨?太宗的孙子是不老少,水溶还有个皇后姨妈撑腰呢!” “嗨!”贾瑚没头没脑地抱怨一句,“你少个小叔子我缺个小舅子。” 颜氏心中一动:“我这里倒有一个人选,只可惜——” 贾瑚忙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