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食堂前有个圆形的小池塘,长年没进行过拾掇,乌糟糟的水池就跟风蚀的墙体一样不堪入目。 听说去年有一个早恋未遂的学长过于心痛而义勇投湖过,彼时正巧炎夏,池塘干涸的厉害,水位刚过大腿,脏的相当浓稠,那位学长据说馊了一星期,身体上的巨大打击让他挨过了夭折的早恋悲痛,也算有失有得。 这场举校震惊的笑话让校方自省了三天,痛下决定花钱找人焊栏杆,以防止此类事件的再次发生。 决定是下了,具体实施至今未知。 那天吃晚饭时也不知道怎么想起来这事,林妙跟倪青边吃边嘲了好一阵,回寝室的路上还在颠颠的乐。 最后乐极生悲一个脚滑,倪青奔着那位学长的后尘也掉了进去。 倪青更惨,现在是深冬,气温低就不说了,水位也漫过大腿上升到了胸口,一个掉下去直接没过脑袋,反正等捞上来时倪青整个人墨绿墨绿的都没法看。 林妙飞速脱下校服抹了把她的脸:“怎么样啊?还能说话不?” 倪青整个人抖得要散架。 帮忙捞人的体育老师说:“赶紧回宿舍洗个澡,喝点热水。” 等全身上下刷过好几遍,抱着热水袋在床边坐下后,倪青还没彻底缓过来。 “我不会也要馊个一星期吧?”她脑袋昏沉沉的,感觉鼻腔里都是一股子说不出的臭味。 “不用一星期吧,又不是夏天,冬天馊个三天差不多了。”林妙笑说。 倪青看了她一会,骂了句:“笑屁笑!” 林妙顿时爆发出一阵狂笑,笑过后正了正神色:“那阿姨今晚给你送衣服来吗?” 倪青应了声。 近段时间持续阴雨,之前洗的衣服还没干,而离放假还有半个月时间,她现在身上穿的还是林妙多出来的毛衣,可惜两人身材还是有一定差距,套身上并不爽快。 到教室时自习已经过了一半,沈启秀还特意送了杯姜茶过来。 为不妨碍其他同学学习,她压低声音说:“今天晚上睡觉万一有哪里不舒服就通知我,别硬抗。” 林妙吃饱撑着卖乖说:“老师,我们怎么通知你?” 沈启秀:“你们兜里揣着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 林妙:“……” 等人走了,林妙牙疼似的咧了咧嘴:“我的妈,吓死我!” 倪青笑了下:“活该!叫你装!” “你滚!” 手机震了下,她偷鸡摸狗般低头瞟了眼,是条短信,来自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校门口。” 鉴于短信内容跟骗子差的有点远,她没有做无视处理,转而回了个问号过去。 对方很快回过来,言简意赅两个字:“衣服。” 林妙小声说:“阿姨到了?” 倪青皱着眉:“好像是。” 林妙:“什么叫好像是?” “陌生号码。”她把手机放进口袋,“算了,等会去看了再说。” 打完铃,倪青顶着各路眼光飞快奔出去,埋头朝警卫室跑。 离校门越近,靠大门站着的人影越清晰,那道纤长秀气的剪影带着浅显的熟悉扑面而来。 等认出具体是谁后,倪青忍不住在心里自问:“眼花了吧?” 结合方才的陌生短信,一个让人震惊的可能性呼之欲出。 她的脚步慢了下来。 付言风掐了烟,对比倪青的纠结,他就爽快利落的多,冲她一抬手,一锤定音:“喏!” 倪青都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从他手中接过那只袋子里。 她捏了捏袋子,发现除了衣服似乎还有几个盒子。 “放了感冒药,回去了可以先吃上。”他说。 “谢谢。”倪青抬头看他,远处的灯光落了他半个身子,一半温暖,一半阴冷,他穿的很少,头发已经长了,脸上照旧没什么和善的表情。 倪青说:“怎么是你送过来的?” “你妈出差了,你不知道?” 倪青愣了下,摇头:“我不知道,给她打电话的时候没说。” “嗯,”付言风点了点头,静了片刻,他说,“我走了。” “你怎么来的?” 付言风用看智障的目光瞅了她一眼,说:“打车,走了。” 倪青“噢”了声,不再卖蠢。 付言风转身走出去,双手放在兜里,少年的身体还没彻底成型,他的肩膀依旧单薄,背影仍旧纤瘦,少了剑拔弩张的关系当下看过去多了些柔软和萧瑟。 倪青回到教室后随手翻袋子,看到整盒的内裤时她的表情变得异常精彩。 付言风是请假出来的,他还要马上赶回去打烊,上车后不久他的手机连续震了两下。 “全是你买的?” “从里到外都是你买的???” 付言风盯着那三个问号扯了下嘴角:“嗯,合身吗?” 物理老师借了半堂自习在讲题,为了吸引底下学生的注意力,粉笔时不时撞击黑板发出“嗒嗒嗒”的声音。 倪青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几个字,感觉脑仁都开始疼起来。 付言风赶到店里时,另外两个女孩子凑堆在聊天,其中一个见他进来说:“你邻居那衣服还合适吗?” “挺好的,谢谢。”付言风走进收银台开始清账。 “你朋友是怎么掉河里的?”她问。 付言风:“不清楚,没问。” 他打开收银机,除去备用金,将多出来的登记入账。 “等会去吃宵夜吗?我请客。”他说。 女孩说:“是答谢吗?” 付言风冲她笑了下,点头。 女孩一愣,随后突然有些兴奋的原地蹦了蹦。 倪青身体素质还不错,被这么捣腾了下除了拉了两天肚子以外没有其他任何的不适。 林妙说:“其实还是有些不适的,比如身上的一股子怪味,你不知道,连我晚上睡觉都能闻到。” 后座某位同学跟着插了一句进来:“我也闻到了,简直一坨行走的河泥,闻的我想跟着我爸去钓鱼。” 倪青:“……” 林妙一阵偷笑。 “行走的河泥”这一形象硬生生持续了快半个月,在倪青觉得全身上下彻底抛下那股子河道淤泥味时也已经到了学期末。 期间唐湘音又过来了一趟,给她送了一堆吃的。 说到付言风时,唐湘音表示对方死活不愿收钱,最后硬是塞了他两百,她都觉得挺不好意思,说是以后多让人来家里吃饭。 倪青闹心的回忆起他带过来的全套装备,每一样都不算是名品,但是全堆一块也肯定不止那两百。 然后又想到他身上套着的多个工种,倪青说:“他怎么会不要钱?又不是富二代,傻了么?” “怎么说话呢?”唐湘音说,“人家好心还被你说傻,冤不冤?” 倪青:“我就随口一说,自己温饱都是个问题的时候再怀有大爱是比较艰难的一件事。” “你就当人品行高尚呗!” 唐湘音走的时候,装了点倪青的行李回去,以方便正式放假时可以收拾的轻松些。 而至于她们口中的当事人,则继续过着打杂工的生活,学校,打工地点,破旧小公寓,三点一线的奔波劳碌。 某个午夜还收留过两天张池那个难民,说是跟家里人闹了矛盾,烦他娘烦的感觉头毛都要掉光了,为了不至于自己过早秃头,只能找付言风来将就几夜。 就此更深入的了解了付言风非人般操劳的生活状态,张池看着半夜在那挑灯夜读的少年,面露几分复杂。 “你这是准备考清华北大吗?”张池一个人也睡不着,蹲他对面看那些对他自己来说鬼画符一般的习题。 付言风对他这脑残问题直接报以无视。 张池蹲累了,直接盘腿坐在了地上,没多久又感觉到太凉,随手捞了个靠枕过来垫屁股下。 他跟付言风初中不是一个学校的,得知付言风曾经的辉煌成绩全来自别人的口述,据称每个任课老师都十分看好他,尽管这人偏科偏的不像话,但依旧撼动不了老师心中最佳宠儿的地位。 其实他也没有多乖顺,据说那时一言不合就跟人干架的事也发生过,但可能是其他方面太过讨喜,事迹暴露后待遇最惨的永远不会是他。 “你中考那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导致成绩失常的跟台风过境一样?”张池没忍住问了句。 “脑子被砸了一下。”付言风说。 张池被他如此简单粗暴的说法给震了下:“不是,被砸一下也不至于让你落的现在这个下场啊?” 付言风下笔的动作一顿:“我什么下场?” 张池:“跟我们混的下场。”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付言风说,“你妈断你生计没?” “哦呦,这事说来就糟心了。”张池原本的重点就这么给拉偏了。 付言风重新投入到自己订购的习题册中,耳边是张池的絮絮叨叨,自己的思绪则好似进了一个气旋,被不断扭曲拉升。 他没想过会再活一次,满身血的躺在大马路上,电话过去没找到倪青的时候,他就已经死透了。 生命是需要有奔头的,当他赖以维继的源头被掐断时,死亡是最好的选择。 或许是结果太凄惨,老天给了一次重来的机会,让他又睁开了双眼,见到了这个世界。 回到中考前夕,却没有给他足够消化的时间就被推上了战场,战绩毫无意外的支离破碎。 他没有丝毫的难过,相反觉得也挺好,人生就从这个关卡彻底南辕北辙,跟曾经所有的一切做一个划分。 然而总归是想的太美了,两个人生只是大同小异,换了一条线路,该遇见的还是在遇见,该发生的仍旧在发生。 特别疲惫的时候,他瘫在那张狭小的单人床上也会思考再来一次的意义,单纯的新生?还是复杂的报复? 他发现这两者都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又或许是让他去认清自己,保持自我。 在淤泥里前行,灰暗中坚持,在满目荆棘丛生中寻找那一丝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