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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冷月寂寂,黑夜就如一头藏在丛林里的猛兽,看不见,却分明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的不知名的恐惧,不知隐藏的是什么的恐惧。

夜,让一切遁形。

一身天青色男儿装的赵白薇被夜风吹得头发凌乱,秋夜的风真冷,她忍不住回头望,来路是一片望不到边的江,元江,亦是幽国的母亲河。这一回头,她便伫立在夜风中,不动了,眼神飘渺,穿过这一片江,穿过千山万水,不知落在何方……

她的嘴角浮起一缕虚空的微笑,若黑夜中绽放的蔷薇,有一种神秘莫测的美,随即她耸耸肩,探手抚住了别在腰间的刀,那是师父赠与她的刀,刀是好刀,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她的心定了定,望着北斗七星指引的方向,拢了拢凌乱的头发,不再犹豫,大踏步朝夜色深处走去,走向她的命运。

一、师徒初遇

春日融融,暖风熏人,穿过重重金碧辉煌的宫宇楼台,东南方是一片望不到边的桃花林。

正值三月,桃花烂漫,举目望去,这一片妃红色连着天地,像通往天际的河川,春风拂过,妃色的波浪温柔地涌向远方……

桃林深处,传来阵阵琴音,琴音婉转动人,引得桃花林的小鸟竞相飞往琴声处,弹琴者背靠一棵桃花树,背影清瘦,着暗金色华服,两鬓已有些微青霜,眉如春山,眼神温润,虽眼角已有皱纹,只给他多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周身的气度,一看便是常年养尊处优的人。

在弹琴者的不远处,有竹屋几间,屋外还陈设着竹椅,竹桌,秋千架,另有各色花圃,相得益彰,一个穿粉红色纱裙的小女孩,大约七八岁左右,扎着双环髻,正穿梭其间,追着蝴蝶跳舞,裙角摇曳,桃花瓣在微风中纷纷坠落,旋舞,仿佛是在追随小女孩不成章法的舞姿,乍一看,会以为这个小女孩是误入人间的桃花精灵。

小女孩突然顿住了脚步,双手捧起一物,急匆匆地朝弹琴者跑去,一边唤,“爹爹,你快看,快看,我手里是什么?”

弹琴者并不在意琴声被打断,含笑看着明媚的女儿,可是,在看向女儿双手的瞬间,他的脸色变了,那一只幼鸟,只有小女孩手掌那么大,其形似鸡,每一只眼睛都有两个眼珠,那分明是一只重明鸟,此鸟非常罕见,且不喜拘束,喜食琼浆玉露,据他所知,无人圈养,那这一只幼鸟又从何而来。

弹琴者脸色略显凝重,小女孩顿住脚步,乖觉地低头看着幼鸟,有丝不解,更多的是好奇与喜爱,又轻快地走到父亲身旁,撒娇道,“爹爹,我可以养着它吗?”小脸一片憧憬,弹琴者抛下疑惑,温柔道,“薇儿,你要问问它,它愿不愿意要你养?”

小女孩笑容灿烂,眼神明亮,偏着脑袋,郑重地问,“小鸟,小鸟,你愿意吗?”

“公主殿下,重明鸟可不会说人话。”

这是一个极其冷清的声音,如金玉相击,划开夜的寂寞。

循声望去,一白衣少年从桃花林飘然而至,如鬼魅。那一眼,小女孩失神了,呆住了,放佛整个世界在白衣少年踏入桃花林的那一秒静止了……

从此,原本无从交错的命运开始纠缠,至死方休。

弹琴者警觉地挡在小女孩身前,刚才还是一个温雅的中年文士,瞬间变成霸道的王者,眼神凌厉,冷冷问道,“来者何人?”

白衣少年谦恭地作揖,却并不跪拜,淡淡道,“陛下,我此番前来,只为陛下解忧。”

原来这一对雅致的父女,竟是幽国的国君赵文和公主赵白薇。

看着幽国的王者一身戒备,白衣人又道,“我姓林。”王者闻言却是一震,半响无言语,戒备却少了许多,不由得走近白衣人,探究的眼光盯着他,“难怪能轻而易举地走入桃花林,布在桃花林的万紫千红阵不就是出自林家……”

白衣人点点头,神情淡漠,只见他约摸十四岁,肤色雪白,如最美好的玉石,山峰般的眉毛下,一双凤目黑白分明,却如古井,没有波澜,鼻如悬胆,薄唇似剑,冷入骨髓,一身白衣衬得他宛如仙人下凡,不沾尘世,又放佛山顶上的那一抹冰雪,晶莹剔透,却可望不可及。

“陛下的万紫千红阵尚有欠缺,若遇到高手,难免被人寻了空子,在下稍后再把此阵的精髓告知于陛下。”

小女孩突然从父亲的身后蹦出来,俏生生地问,“大哥哥,这鸟儿是叫重明鸟?是你放在这里的吗?”

白衣少年低头看了小女孩一眼,“这重明鸟与公主有缘,日后你就好好养着它吧。”言罢,静静地立在桃花林里,放佛周遭一切都与他再无关。

小女孩欣喜地看着躺在手心的幼鸟,又抬头看了看白衣少年,心中在想,这大哥哥长得真好看,可就是太不好玩了,是不是仙人都这么闷?

想到此处,她又走近了几步,大眼睛透出好奇,嘴角还挂着一抹不知世事的甜笑,探着身子,伸出的双手刚刚到白衣少年的胸前,她抬起小脑袋,一脸灿烂的笑容,娇滴滴地说,“大哥哥,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这样的笑容,这样的语调,一向都是小女孩在父亲面前提要求的时候使用的,屡试不爽。只是这一次,她要失望了,她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如最明亮的星子,可就在下一个瞬间,长长的睫毛像一片乌云遮住了明月,身子即将倾倒的刹那,本来离得尚远的王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小女孩身旁,并用宽大的袖袍搂住了她,蹙眉看向白衣少年,不怒而威,“林公子,你来得容易,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白衣少年在天威之下,神色并无改变,依然淡定从容,“陛下,我只是让公主昏睡片刻。我是来给陛下解忧的,不是来给自己添麻烦的。”

王者小心翼翼地抱起女儿,让她舒服地躺在竹椅上。良久,他才缓缓问道,“孤所忧何事?”

“公主殿下。”

白衣公子顿了顿,郑重道,“若得我所愿,我会倾尽所有,护公主一生平安。”

“你所求为何。”

“贵国的影月佩。”

这似乎在王者的意料之中,他又问,“如何证明你是林家人。”

白衣少年不语,只递过一枚玉环,其形如凰,晶莹剔透,正是林家唯一的信物。赵文眼睛一亮,不禁颔首。

白衣少年又递给王者一帛书。王者看完,不语。

良久,白衣少年道,“乾州大地,由炎国,北九国,幽国,华国四分天下,已经三百多年了。近来,贵国与华国的裂缝越来越大,昔日的同盟面临分崩离析,南有炎国虎视眈眈,北有北九国野心昭昭。”他顿了顿,冷冷道,“想必赵王比我更清楚,如今的幽国正处在风雨飘摇之中,稍有不慎便会引起天下动乱。”

长久的沉默……赵王何尝不明白这一切,他殚精竭虑维持着一切,却越发力不从心,他忧虑地看着正在沉睡中的女儿。

阳光洒在公主的身上,暖暖的,桃花瓣漫无目的地飞舞着,落英缤纷,芳草鲜美,一切是如此静谧而美好,时间到底是流动着还是静止的?

重明鸟竟未走开,依偎着小公主,一起沐浴着春日暖阳。

赵文终于又开口道,“林清远是你什么人?”他冷冷道,“正是家父,在下林莫。”

闻言,赵文眯起双眼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笑道,“你与林清远不太像。”

太阳渐渐西沉,王者心底不禁溢出一声叹息,淡淡道,“我只有一个要求,请林公子收薇儿为徒,把你一生所学悉数传给她。”

白衣少年没有半分迟疑,“好。一个月后我便搬来桃花林长住,定将毕身所学倾囊授予公主。”

两人就这样达成了合作协议。

已入夜,幽国王宫里灯火通明,那一弯弦月越发黯淡了……

清凰宫前,跪了一地的奴婢,只见帝后相携而出,凤冠霞帔的王后小心翼翼地劝慰着,“王上,公主尚小,任何事,慢慢劝着就好了。”国君赵文却一摆手,略有不悦,“王后,你消息可真灵通,这清凰宫才闹出一点事,你立马就到了。”

王后闻言,赶紧跪倒在地,“陛下,臣妾只是忧心陛下,若王上怪责,臣妾甘愿受罚。”说完,抬头,一双泪眼盈盈地望着他。

这一眼,让赵文心里一痛,先前憋的一股子气,宛若被扎破了的气球,一泄到底。他忍不住长叹一声,摇摇头,语调索然,“曼贞,你要记得,她是你姐姐留在世上唯一的女儿啊。”王后白曼贞闻言,浑身一震,低头道,“陛下,臣妾知错,臣妾日后不再过问关于公主的任何事。”

赵文不再看她,一边说,“王后回淑华殿吧。”一边回身又踏入清凰宫。

清凰宫内,赵白薇正半躺在床上,双手逗弄着重明鸟,粉腮上还挂着泪珠,听到父亲的脚步声,也不回头,重明鸟一阵唧唧喳喳地提醒着小主人,赵白薇气鼓鼓地道,“小小,吵死了。”重明鸟有点委屈地闭上了嘴巴……

赵文不由地笑了,宠溺地道,“薇儿,还生气吗?”赵白薇不吭声,不回头。赵文依然笑着,语调上扬,“薇儿,我拿来了你最爱吃的红果。”

话音才落地,本来还在生气的赵白薇就从床上跳下来,一边喊,“爹爹,你怎么知道我想吃红果了。”白日只顾着生气,她没吃什么,这会儿还真的饿了。

赵文笑得更开怀了,把红果放到茶几上,看着女儿一边吃了一个,一边还丢了一个给重明鸟,可怜重明鸟郁闷地盯了红果半响,完全没食欲。

赵文忍不住提醒,“薇儿,重明鸟只吃琼浆玉液。”赵白薇一拍自己的小脑袋,赶紧拿回丢给重明鸟的红果,还得意地说,“小小,这么好吃的东西,那就只好留给我自己吃了。”

一边又说,“爹爹,你吃吗?”赵文拉过赵白薇,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痕,温柔道,“薇儿,爹爹不可能陪你一辈子啊,你拜林公子为师,日后也有个依靠。”

赵白薇的眼泪又流出来了,哽咽着,“爹爹,我就是要你陪我一辈子。而且,那是大哥哥,不是师父。”

赵文有些无奈,不停地擦拭着女儿的眼泪,一边轻轻哄着她,“薇儿乖,薇儿听话,不要让爹爹生气。”赵白薇又想起白日那大哥哥冷漠的脸,还弄晕了她,心里还有些气,怨道,“那大哥哥虽然长得甚好,可是脾气太坏,又冷冰冰的,我不喜欢他。”

赵文故作神秘道,”若是他做了你师父,他就不会这样了,师父都是要让着徒弟的,什么好东西,好事情,都会留给徒弟。当徒弟,是最有前途的事情。“

赵白薇睁大了双眼,半信半疑道,“真的吗?爹爹,你可不许骗我。”

赵文眨眨眼,真诚道,“骗你是小狗。师父就像爹爹一样,会尽力照顾你的。”

可怜的幽国王者,在自己女儿面前,也不知道当了多少回小狗了。

可怜的公主,还不知道自己又被亲爹坑了一把。这师父可不是一般人,以后还不知道受多少苦。

赵白薇想起白天自己死活不认这个师父,爹爹怒气冲冠离开的样子,又有些后怕,那是唯一一次爹爹那么生气,她其实一点都不想爹爹生气难过,想着想着,便脱口而说,“那爹爹答应我,一辈子不离开薇儿。”

“好的。”

“爹爹,好吧,那我答应你,不过你明天带我出宫去逛市集,好吗?好久没去了。”“好。薇儿,记住,桃花林的事情,拜林公子为师的事情,不要和任何人说,知道吗?重明鸟——”顿了顿,盯了重明鸟一眼,继续说,“至于重明鸟,你就说是在宫里御膳房捡到的小鸡。”

听着重明鸟抗议的叫声,赵白薇破涕为笑,安抚地摸了下重明鸟的小脑袋,点点头道“我记住了,爹爹。”

一个月倏忽而过,桃花早已谢了,绿叶葱葱,望之心静。

赵文一大早便携了赵白薇来桃林,桃林深处,白衣少年正半卧在桃林的竹椅上,晨光笼罩着他,似梦似幻。

赵文正准备开口,那少年冷淡的声音已经响起,“陛下请回,太阳下山之前再来接小公主。”

赵白薇早忘记了一个月之前的冷遇,欣喜地跑到少年跟前,明朗地说,“大哥哥,你昨晚睡在这里,那该多冷啊。”

她已经忘记一个月前在白衣少年这里受到的冷遇了,一脸天真的笑,又把重明鸟捧起来,“大哥哥,我给它起了个名字了,就叫小小,好听吗?”

白衣少年没有一丝动容,微微掀开眼皮,淡淡道,“小小?”重明鸟却很欢喜,扑哧下翅膀,表达了雀跃,以及对这个名字的喜欢。

赵白薇使劲点点头,“大哥哥,你看,小小喜欢这个名字,而且它才这么点大,不就是小小的吗?”

白衣少年沉吟片刻,缓缓站起来,面容更加冷了,“公主,拜我为师,就要守我的规矩。”

赵白薇有些闷,看着拒人千里的他,气势上已经矮了半截,极不情愿地问道,“什么规矩。”

“我说的便是规矩,日后你照做就是。首先,称呼要改。”

赵白薇撇撇嘴,不死心地去拉白衣少年的衣角,“大哥哥,称呼有那么重要吗?”

白衣少年冒着寒气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赵白薇一哆嗦,不争气地道,“师父——”

一回头想去找父亲,却发现父亲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经离开了桃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