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章(1 / 2)坍圮首页

我已经死了许久了,具体记不太清了,应该是几天,几个月,或者又是几年,其实都对,本质上只是时间。

在我死后,我的父亲常常在夜里点灯,然后坐在房檐之下翻看起以前的聊天记录来,且一坐往往就是几个小时,直到这天空从黑色转到灰色,再从灰色到了蓝灰色,然后就是黄色,红色,直到是蓝色,接着又是红色,黄色,灰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期间,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差,衣服几乎是从没换过:春天经常是白色、绿色;夏天则是白色、黑色;然后是秋天,其上其下是对称的深黄色,像极了秋景;冬天是最不寻常的,上身是蓝色、绿色的混搭,下身就是一条厚重以至于臃肿的黑色棉裤,同样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的母亲呢?她与父亲不一样,当父亲在夜里突然爬下床铺点灯的时候,她也会起来,然后拿起放在叠好的衣服上的一个塑料洒水壶,再穿上一层棉衣,不论东夏,向来如此。接着,她便走过了那蜿蜒的山路,打着手电,可是夜深了,路又长远,经常是月亮给他照明了前进的路径,然后偶尔又遇见下雨,这时却轮到繁茂的树群化作了父亲头上的屋檐,为母亲挡住了晶莹剔透的雨水。

她首先是去找我,在那棵槐花树下找我,再找机会去找她的母亲。虽然现在只剩下了一段饱含年轮的树茎,细细数来,已经有了十五圈,也就是说,在我栽下这棵槐树后的三五年,我还在它的上面摘槐花,母亲又或者父亲还在树下为我喝彩,而在我栽下这棵槐花树后的大约第十五年,我便埋葬在了它的树根下,细细想来,我被它害死了,如今就住在它隔壁,日日夜夜的诅咒它,并不断辱骂着它,也算得上是报仇了。

然后母亲就到了,她先是站在很远的一侧,我顺着天上的北极星,推测她大约是在西北方向,跟当时她在屋里看的方向一样,不过当时她是在看我曾经的床铺,但也有可能跟现在一样,是在看未来的自己还是未来的我。

她就默默地站在那里,跟我小时候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譬如是我之前所说的,拿起了削减的树枝割别人家的玉米地,然后被逮住了,便带回家里,当时我也站的笔直,跟她现在的姿势一模一样,如今我仍然是腰背笔直,可脚尖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地面了,我与我的母亲,就这样形成了一个九十度的直角。

她拿起水壶走近我的身旁,浇灌着我墓前她所种植的一棵小草,她知道我怕黑才这么做的吧,接着,她拿出些纸钱在我的墓前烧了起来,滚滚的火光点亮了夜,我也总算是看清了她的脸,我顺着黑烟看过去,母亲样貌变化不大,仍然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脸上也还是密布的皱纹,如同沟壑......我不知道岁月拿起他的刻刀在那原本美丽的脸庞上刻下了多少血淋淋的痕迹,才让一个如此阳光美丽女孩成为了一个衰老驼背的女人,还是因为我?我才是夺走她岁月的罪魁祸首。

她给我烧了纸钱后,便坐在了一旁已被砍断的槐树上,顺着月亮的方向看向了湖水,又或者是一条河流,我不知道她的内心是如何想的,我也猜不到,我猜不到父亲与母亲的内心,也许我在生下来的时候就如同一把利剑,这利剑没有剑柄,也没有剑鞘,然后父亲便死死握住了我,尽管被割裂了双手,将孩童那稚嫩的手变得如此粗糙与沟裂;母亲则作为刀鞘,她并不如同刀柄般控制着我,但却在约束我的一举一动,直至她的内部被我攻击的千疮百孔,然后现在,我消失了,刀鞘与刀柄还在,只是因为内部没有东西了,空荡荡的,随便一甩便会分隔开。

真是个悲剧,母亲当时站的地方大概我也站过,如此多奇妙的“相遇”,也似乎印证起我的观点:你所经历过的,许多人已经历过,你走的每一步路,别人也已经走过,这路途的结果可能是团圆,可能是相遇,也可能是永久的分离,但这三样我都经历过,还是在同一条路上所经历过的,是吧。

命运已经为你编排好了所有的程序,你却因为担心而踌躇不前,既然序幕无法开演,那么替补便占领了你的位置,时间与你渐行渐远,死亡则于你更进一步,总而言之,有时,你离成功只差了一步勇气,或者是因为临门一脚,不测的遭遇。

至于城郊处的园子,他们说是有重大的工程要在那里修建,又说这里早已荒废而且破旧,人烟稀少,便一推推成平地,只剩下了些沙石,以及工程队。半夜那个练习长跑的运动员又去了,这次却不是跑步,而是观赏,他就静静地坐在地上,看着远处堆积成小丘的沙子和泥土,还有一堆残桓断壁,他知道这里以后再也不能来了,而在这城郊建设的东西会是什么呢?一条新路?不对,那他不至于拆掉园子......